第二部分(2)

第二部分(2)

不久后的一个下午,给我介绍的第一个姑娘,姓钟的姑娘,终于出现在积水潭边一家茶艺馆里。她在等我。我却还在实验室里磨磨蹭蹭的。头天晚上,玲姐给我打了电话,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当时我又难过又生气,也许还有点赌气,就答应见面了。我觉得玲姐不需要我,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女人需要我的。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又觉得底气不足。再翻一个身,又觉得没必要妄自菲薄。翻滚几次后,似乎从一个死胡同里转出来了,觉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委屈和赌气,太不成熟了,在这种事上瞎较劲,留下的只能是后悔。实际上已经后悔了,虽然没有打电话去取消见面。到了中午,玲姐打电话来确认过一次,天知道我又怎么了,竟笑着问起了钟姑娘的详情,对人家很感兴趣的样子。玲姐一条一条告诉了我。我不知道玲姐在说起钟姑娘的时候,心里怎么想,我希望她有点酸酸地难过,可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混。钟姑娘是玲姐中学同学的同乡的女儿,看看拐了那么多关系,就知道找到这样一个姑娘很艰辛。玲姐的同学姓孙,我在牌桌上见到过,我叫她孙姐,进牌出牌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连孙姐都发动了,我对玲姐的良苦用心实在不应当是这样的反应。下午下雨,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门时,雨突然下大了,我希望越大越好,但玲姐已经到了实验室楼下,我没法子找借口不去了。再想想这事,觉得去见见一个处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让玲姐知道这种事对我来说,不是介绍介绍就能成功的,她也可以省省心吧。在路上玲姐向我解释,熟人介绍的知根知底,靠得住些。我嗯嗯着,心中却不以为然,而且相信她也不以为然。我觉得她那么说,无非是找个由头增加这次雨中相亲行动的重要性而已,或者想遮掩她真正的心情。到了积水潭地铁附近,通往茶艺馆的胡同正在翻修,的士司机不肯往前开,我们下了车。我注意到玲姐不时踩进积水里,她打着伞,为了不让我淋湿,她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进包间门之前,她打开化妆盒掏出梳子发胶,在我头上折腾了一番。那个姓钟的姑娘长得还可以,皮肤白白净净的,五官精精致致的,身材小小巧巧的——只是看上去不大像个真人,我们走进去时,钟姑娘像个蜡制的女装模特一样端坐在茶几旁,总算是开口了,脸上才多了些活气,但并没有冲淡冷漠矜持。我问了她一些话,她都淡淡地回答了。她也问了我一些,我的回话很简短、明确。双方都明白没必要多问了。我相信学化学的她已经拿准了跟我在一起,不会产生化学反应。头一回在这种氛围里跟一个处女坐在一起,有几分钟我听着哗哗的雨声,觉得这个处女正在鄙视我。至少,她应该鄙视我。不过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她那张脸很平静,要是再夸张一点的话,她整个人都像裹在了一层冷气四溢的冰壳子里,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不过她的手泄露了她的内心,她不时伸手去取糖罐子里的方糖,送进嘴里。不知不觉,这个钟姑娘把那一罐子方糖吃完了。见钟姑娘和我都不再说话,玲姐和孙姐两人聊开了,一个很含蓄地夸奖我,另一个同样含蓄地夸奖钟。后来我有一点过意不去,就又跟钟处女瞎聊了几句,这会儿钟处女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情了,回话的时候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个不停。玲姐在桌子下面踩了我一脚,提议去西湖菜馆吃鱼(钟姑娘老家是杭州的),我记得玲姐还豪爽地表示要好好喝几杯黄酒,钟姑娘望了我一眼,我低下了头,看着鞋上的污泥,发现玲姐的鞋子里进了水,这是春天的雨水,还有点冷,我希望玲姐尽快回家换鞋换衣服,抬起头朝钟姑娘笑了笑。钟姑娘如释重负,回报了一笑,说改天改天,今天还有事呢。从茶艺馆出来,沮丧又来到玲姐脸上了,她似乎还想安慰安慰我,说这样的鬼天气最不适合见这种面,“谁知道突然就下大了呢,女孩子的心情很容易受天气影响的。”我依然嗯嗯着,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对天气的愤恨,心里很想笑,深深地吸进一口傍晚飘荡的湿空气,才没笑出声来。我知道是什么让钟姑娘那个样子的:我一走进茶艺馆的包间,就朝钟姑娘冷冷地扫了一眼,然后热切盯着玲姐的脖颈。也许,钟姑娘的反应实际上不是因为这个,不过那已经没什么关系了。4年后,在新世界商场,有一辆婴儿车挡住了我的去路,接着我看见了一个精致的女人。我认出了她,她完成了从一个女孩到一个女人的转变后,比4年前更有情致风韵,温婉平和。我轻轻叫出声来:“钟……”她望着我怔了一下,看得出来,她脑子里的雨声正慢慢变大,接着,她认出了我,笑意从脸上红润的皮肤里透露出来了。听到她欢快地“哎呀”一声,我真高兴。我们有几秒钟没说话,仿佛在体会着命运安排这次巧遇的深意。我想,她应该庆幸没有跟我走到一起——显然,她后来遇到了一个欣赏她并有能力带给她甜蜜生活的人。我笨拙地逗了逗她的孩子,没多少话可说,彼此望着对方笑了一会,分手前留下了彼此的电话。茶艺馆相亲失败后,玲姐又安排我陆续见了几个女孩,结果当然还是失败。现在想想,我也真够混的,每次把事情弄砸,还要让玲姐安慰我,玲姐找那些处女越来越不容易,中间转的弯越来越多,陪着来相亲的中间人也越来越多(似乎有一点金童玉女小型展览会的意思)。其中有个姓陶的女孩,是玲姐的同事的同学的连襟的朋友的表哥的表妹,真不知道玲姐是怎么挖出来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出现在京郊平谷县桃花节赏花的人流里,让玲姐大为破费,结果却是其中两个跟着来看热闹的中间人互相看上了——正游走着,风起,桃花满天飘飞,惊得那两个有心人四目相向,痴然无语。我留下的佳话仅仅是:踏着水中的几块石头过河的时候,玲姐要我去牵陶处女过来,我顺手从河里捞起一根树枝,洗了洗,让陶处女牵着树枝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众人大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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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回想一个比我年长的女人(完全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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