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平小说序
有位文学批评家对我说,作家们写作关注现实的小说,实在是徒有一腔热血,因为素有看客传统的中国读者往往忽略了作家的良苦用心,只是醉心于猎奇与窥探。而书商则告诉我,小说只要傍着官场的边儿,必定热销。我便不知道应该反省的是作家还是读者了。作家无权让读者反省,还是自己先把问题想清楚。我有一个顽固的想法:文学必须关注现实。有种论调我不想弄明白:西方文学的传统是无中生有。所谓证据,最极端的便是卡夫卡。可是即便是卡夫卡,我怎么读都不过是现实的哲学图解。不知怎么到了别人法眼里,卡夫卡的小说便是无中生有了。这类人看来,无中生有的文学便是高级的文学。打死我也不相信。我只好独钟着眼现实的文学。春平小说,正是此类。官场是中国最大的现实,这是无可奈何的。倘说过去是农耕中国,五十年来便是官场中国。我偏偏又因人们对官场的过分关注而懊恼。有朝一日,官场不再让人牵肠挂肚,便河清海晏了。然而黄河的水仍旧混浊着,春平便要写官场。他的这部长篇,有着现实官场的大部分元素,近乎原生态,生动而激烈,令人扼腕唏嘘。依我愚见,此类小说最易陷入两难境地:如果拘泥于真实,则步黑幕文学之后尘,徒添看客们的娱乐;如果自负于理性,则易流于开药方,显出可爱的天真。春平肯定比我有朝气,因为从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身上,居然看出了某种理想。今年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闲下来再读鲁迅。鲁迅时代,北平当局禁止妇女养公狗,据说不仅有碍健康,而且有伤风化,大碍国体。半个多世纪之后,中国禁止官员配备女秘书和女司机。异曲同工,叫人莞尔。鲁迅先生说,军人自称佛子,官员佩挂念珠,佛法便要涅槃。当下有些官员,不管他是何等货色,尚未东窗事泄,通通人模人样,满脸道德油彩。一个简单地以好坏论官人的社会里,道德形象比什么都重要。可是,言必称道德,道德也要涅槃了。正如楚狂之叹:凤兮凤兮,何德之衰!鲁迅翻遍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读到的只是吃人;我翻遍鲁迅的文字,读到的只是绝望。鲁迅从来不认为文学有多大能耐,不过是“无用之用”罢了。因而,无论读谁的小说,都不必太认真,哪怕它真是部好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