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郑帛玉顶着厚重的头饰,入目的是一片红,红色的喜烛、红色的喜被、红色的纱帐,耳中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隐约能听见一个妇人的哭骂声,「这是作了什麽孽啊,不是说武安侯府家的大姑娘的八字跟咱们家梓尘正合适吗?说她嫁到咱们宋家来,梓尘的病就会慢慢好起来,怎麽这才拜了堂,我们家的梓尘就去了啊?扫把星,这就是害人的扫把星啊……」

郑帛玉觉得自己有些没回过神来,这是什麽情况?

对了,她不是正在寺庙给母后祈福吗,後来发生了什麽事情?她只记得漫天的大火,逼人的灼热和倒塌的梁柱,所以眼下是怎麽回事?她四下看了看,这地方明显是个喜房,只是一眨眼间她怎麽就从着火的寺庙到了这喜房里头来了?

低头一看,一身红色的嫁衣,白皙瘦弱的双手搁在膝盖之上,这手指纤细得能清楚瞧见手背上的青筋,她拉起一截子大红色的袖子,瞧这双手腕子更加的纤细,她觉得自己一个用力都能把这双手腕子给掰断了,这明显不是她自己的手,郑帛玉抿着唇沉默半晌,房外传来各种各样的劝说,还掺杂着一两句辱骂声。

郑帛玉当下二话不说,起身绕过床前的屏风来到梳妆台前,她微微俯身凑在了梳妆台上的铜镜前,铜镜里映入一张纤瘦的小脸,五官绝美、皮肤白皙、下巴尖尖,只实在太瘦了一些,就算五官再美也少了一股子韵味,郑帛玉就这样阴沉沉地看着铜镜中的女子,一双本来透着胆怯的双眼此刻也有神了起来,目光炯炯。

过了半晌,郑帛玉突然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有神的双眸也变得疑惑起来,她再次回到床头坐下,摸了摸这瘦弱的小脸,喃喃细语了起来,「怎麽回事?本宫怎麽就成了这罗云楹?莫不是还在作梦?还是……借屍还魂了?」那麽大的火,那麽重的横梁倒塌下来,她想要生还的可能太渺茫了。

在床头坐了大半个时辰,双腿都有些麻了,郑帛玉才渐渐的有些相信了这个事实,她借屍还魂成了武安侯府的嫡出大姑娘罗云楹,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荒谬,她堂堂隆安大公主,爹爹是当今圣上成宗帝,娘是後宫之主的皇后,她本人虽说样貌比不上这罗云楹,可也是要才情有才情、要身分有身分,万千宠爱,还有一个很爱她的准驸马祁链。

想到才情出众、容貌俊美、温文尔雅的祁链,她心头就有着一股子怒火,她还没跟祁链完婚呢,怎麽好好的就成了这般样子?如今只怕连她的屍首都找不着吧?

在宫中的时候她见过罗云楹几面,当时是武安侯夫人带着罗云楹进宫的,容貌虽然绝美,可畏畏缩缩地躲在武安侯夫人身後,低垂着头,一股子小家子气。

她当时看了两眼并没在意,还是後来听闻几个交好的姑娘说的,说是罗云楹并不是武安侯夫人何氏所出,何氏是续弦,当时旁边的姑娘就小声地嘀咕,原来是养在继母身边,难怪被养成了这般样子。

她当初心想,说不定这罗云楹是忍辱负重,等到有机会时定会一鸣惊人。

过了半晌,郑帛玉整个人有些昏沉沉的,耳边各种嘈杂的声音,她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想着这一切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罢了,是不是睡上一觉,醒过来就还在那寺庙里了?她再也坚持不住,趴在大红的喜被上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她梦见了罗云楹,梦见罗云楹从小到大的日子,这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犹如身临其境,她甚至梦见罗云楹嫁进宋府後,坐在大红的喜床之上,还不等新郎进入洞房,突然听见外头传来宋家大爷暴毙的消息,罗云楹竟然活生生的被吓死了过去。

郑帛玉整个人就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脸色有些差,方才的那些梦真实得犹如罗云楹的一生,她抿了下唇,眉头微微蹙着,她当初还以为这罗云楹的软弱都是装出来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罗云楹偏偏任由着继母打压成这般懦弱。

郑帛玉并没有想多久,屏风外传来推门声,跟着一个清秀的丫鬟走进房来,低声道:「大奶奶,太太请您出去为……为大爷守灵……」

「我晓得了,你先下去吧。」

等到那丫鬟退下去,郑帛玉颇有些头疼,她虽然对借屍还魂这种事情不相信,可眼见为实,发生在她的身上就不得不信了,说起来她很想一甩袖怒然离开,可是她不成啊,她现在是武安侯府不受宠的罗大姑娘,是宋家才进门的媳妇,不再是那个身分高贵的隆安大公主了。

郑帛玉叹了口气,寻了一身淡色衣物换上,把身上的珠宝首饰尽数褪下,这才绕过屏风出了房门,这不过才两个时辰,整个宋府已经从大片红色变成了满府素白,她由着丫鬟带她去了灵堂,里面点着白蜡,正中央安置着一口金丝楠木棺材,她微微看了一眼,棺盖还未合上,里面躺着宋家大爷宋梓尘,他面容平淡,只一眼望过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太太正趴在棺木上哭得凄惨,宋老爷宋远站在一侧,一脸的阴郁和痛苦,郑帛玉也不开口劝说什麽,直挺挺地跪在了一侧,宋远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平淡,也未多说什麽,只上前拉住了宋太太,劝她回去歇息一会,宋远劝说了半晌,终於半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宋太太离开了,不一会偌大的灵堂只剩下郑帛玉一人。

饶是郑帛玉为人再胆大,黑漆漆的夜里,空荡荡的灵堂中,惨白的烛光,她还是觉得身上阵阵发冷,这一夜她都不晓得是怎麽熬过去的,以往有宫女犯了错,她总是让人在殿前跪上一夜,如今身分转换,她才知晓这跪上一夜是何滋味,实在太难受了些,她想着若能够回去,她以後肯定不会再这般处罚下人了。

等到天色大亮,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宋远也进来让她回去休息两个时辰,郑帛玉艰难地起身,由着丫鬟搀扶回了房,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她倒头就睡下了,刚过两个时辰,立刻有丫鬟进来叫她过去跪灵。

这三天就这样昏昏沉沉的过去了,这三日宋太太每次见到她都要拿眼刀子剐她,好在并未上前对她做出什麽辱骂的事情来,这三日郑帛玉也在打听隆安大公主的事情,可眼下宋府自顾不暇,她才进府也没什麽人脉,更加不可能出府打探消息,只又过了一日,皇家张贴皇榜,隆安大公主在寺庙为皇后祈福之时遭遇厄难,於建成二十一年六月初八薨。

今天是六月十二,也就是四日前隆安大公主就薨了,郑帛玉得知这个消息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原先她还抱着一丝侥幸,若是原本她那具身体没有死只是昏迷了,说不定她还有机会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可如今她是不是该死心了?

天下百姓得知隆安大公主薨的消息後感叹万分,都知道隆安大公主重情重义,对准驸马的情谊几年未变,国有灾难之时也会主动捐出自己的俸禄和珠宝首饰,平日出门在外碰见有困难的人也会帮忙,城中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这般好的公主却遭遇厄难,真是让人可惜。

此刻郑帛玉却是坐在宋府的新房里,她低垂着头,瘦弱的双手安静地搁置在膝盖之上,她喃喃细语着,「是不是老天爷觉得我太假了,所以才会这般对我的?」

是啊,在宫中的时候,除了父皇、母后、大皇兄跟祁链,她真心对待的人没有几个,那些重情重义的事情也不过是做出来给天下人看的,她就是这麽自私的一个人,因为荣华富贵、高贵的身分,她一直高高在上,把那些都当作施舍给别人,所以老天爷看不过眼了,要她来尝尝这种滋味?

郑帛玉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伤心,之後的十来天她忙得晕头转向,跟着宋府的人为宋梓尘送行,等到缓过神的时候,隆安大公主也早已经下葬,她也默默的接受了罗云楹这个身分,她知道从今往後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隆安大公主,而是武安侯府爹不疼、娘不爱,宋家婆婆厌恶的罗云楹了。

她的身分、她的生活从此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劳累了十几天,罗云楹更加的瘦弱了,脸色越发不好,回到宋府後她照着规矩,翌日一早去给宋太太请安,却被宋太太晾在外头一个早上。

站在强烈的阳光之下,她昏沉沉地想着,活着可真不容易啊,所以她要越发的珍惜,她还想再次见到她的阿链,绝对,绝对不能被人当作妖怪活活烧死的。

今儿宋梓尘不过才过世十来天,罗云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一头青丝只绾成一个发髻,发间身上没有任何的珠宝首饰,衬得苍白的小脸越发的楚楚可怜,她站在院子里头晕得厉害,直到快接近午时,宋太太才让丫鬟把她请了进去。

罗云楹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盅,低垂着头,将手中的茶盅稳当当地递在了宋太太面前,低声道:「儿媳给娘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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醮妻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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