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与终结者(7)

终结与终结者(7)

现在我们的场景已经回到故事的开始。手术室的门打开,那辆平车如划过水面静静地飘了出来。羽的母亲若木,第一次为脑胚叶切除后的女儿流下了慈母之泪。她想,她和小女儿羽之间的多年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了。事情缘起于陆尘的追悼会。那时时兴向遗体告别。陆尘的遗体,那个缩得很小的遗体,现在忽然又澎涨了起来。象是注了水的猪肉似的,那张脸,完全变形了,并且涂满了红红粉粉的颜色。羽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叫了起来:“不,这不是我爸爸!不是!你们把我的爸爸弄到哪去了?!”我们看到,在那个庄严肃穆的陆尘教授的追悼会上,披头散发、苍白憔悴的羽挣脱了所有的人,扑到父亲的遗体上,揭开盖在遗体上的红绸,有如一个女巫一般发出令人心悸的咒语:“我的神谕,给我启示,这个躺在这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我们当然知道,这句话实际上是羽常说的,是从她的童年开始便一直伴随着她的,但要命的是,这句总是藏在心里的话,她却在不经意之间,说了出来,喊了出来,而且,是在大庭广众的面前。这就难怪她的母亲失声痛哭了。在几十年的岁月里,交通大学到处传诵着陆家三姑娘的故事: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扼死了自己的弟弟,大了一点,又曾经投湖自杀,后来又跳楼造成肝破裂和多处软组织损伤,……幸好他们还不知道纹身的故事,但即使这样,所有的人都足以判定她有病了。所以若木的哭号是顺从民意的,那一天,同时伸出的几十双手揪住了羽,他们把她从父亲身边拉开。当时她已经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只觉得几个壮汉把她拽上了汽车,那车发出令人心悸的唿哨声,使她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恐怖之夜,一辆突然出现的车响着唿哨声,使走在她前面的亚丹和烛龙在瞬间消失。她在车上迷迷糊糊地想,说不定我也要消失了,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羽真的消失了,尽管她的躯壳还在,但她的灵魂,她的记忆,她的心智……全都消失了,消失得那么彻底。无论如何她的母亲是仁慈的,她坚决反对把她的女儿陆羽送入精神病院的建议,而同意了另一种方案,那种方案可以使她的女儿永远成为一个正常人。现在,我们的女主人公羽蛇,终于成为一个正常人了。她的性格变得开朗乐观,她和所有的人都和得来,岂止合得来,还能打成一片,她乐于社交,乐于做好事,她对领导言听计从,对妈妈尤其孝顺,妈妈所说的一切,她都点头称是,她还能把妈妈各种构想变为现实,譬如妈妈想在后面的小园子里种些东西,她就买来了玉米和葵花种籽,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就种上了,妈妈想去公园转转,她就蹬着那辆破旧的平板三轮,一直把妈妈拉到公园,象个小伙子似的那么好使唤。若木的生活模式终于回到了玄溟去世之前。每天吃饭的时候,若木便坐在那张已经修补了几次的老式藤椅上,慢慢地用金挖耳勺掏耳屎。到时候,自然有羽端了热菜热饭上来。羽现在一家毛衣厂上班,专织手工毛衣,羽过去画过画,所以画些花样子很容易,毛衣厂老板因此辞退了设计师,羽画的样子,从不要钱,厂里上上下下,人缘好得很。几年之后,韵儿从日本回来了。样子憔悴得很,但是依然很美,并且很有钱。她只是偶然地回家看看,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五星级饭店。若木对羽的担忧就这样转移到了韵儿身上。八十岁的若木每天除了掏耳屎,就常常有这样的话题:“韵儿怎么样了?怎么这次一个人回来的?真是让人担心!”韵儿回来的日子正好和小桃赶个前后脚,是羽做了手术六年之后,距离我的小说结尾已经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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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国女性文学力作:徐小斌《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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