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苏月锦走的那日,沈衡拿了一只绣得很丑的荷包去送他。
用道道的话说:「您好歹也是个女人,送点女儿家该送的东西才是正途。」
诚然沈衡这条正途已经走歪了,她本来是想将屋里的那把豁了口的九环大刀送给苏月锦的,但是它生锈了,就没太好意思拿出手,只是手里的这个东西……她低头看了看那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好像也不太送得出手。
皇后娘娘拎着白圣轩的脖子已经坐到了车驾里,她这次会同苏月锦一同去奉芜山,听说是打算再治治自己的面瘫。
长毛的白圣轩在看见沈衡之後变得异常激动,嘶嘶乱叫着,炸起了一身的绒毛,她悄无声息的在车子旁边转悠着,生怕白圣轩会扑上来,好在皇后娘娘十分善解人意地将牠拍晕,面无表情地对沈衡说:「我儿子在後面的马车里,你们快点去郎情妾意一下。」
沈衡抽搐着嘴角应下,觉得这位皇后娘娘真乃古往今来旷世之第一人也。
桂圆公公打着帘子的表情甚是暧昧,她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子就被拢到了一个怀抱里,苏月锦抱着她,略有些任性地说:「要不我带着你一同去吧?」
车子里的炉火正旺,扑面而来的暖意让她觉得连耳根都红透了,略有些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她呐呐地说:「不过就是一月有余,我等你回来就是了。」
此次随行的都是皇室的人,她还未嫁,总不好这麽堂而皇之地跟着他一同去,坊间的那些闲话她虽不在意,但也不想因此让苏月锦招来更多非议。
「也好。」良久之後,他轻轻说了两个字,手却还搂着怀中的香软,不时在她的颈间蹭一蹭。
沈衡被他这孩子气的样子逗笑了,只是那触及肌肤的体温清冷刺骨让她忍不住担忧,「真的没有关系吗?你的身体……」奉芜山偏处淮南一隅,路途遥远,他现在的状态……
「我的身体怎麽了?」他扬眉,缓缓凑近她的耳际,「熟饭都是可以煮的。」
这个登徒子!沈衡恼羞成怒的推开他,早该知道他是个没正经的。
苏月锦倒是没拦着,顺着那力道斜歪回软垫上,甚是坦然地说:「是你先问我的。」
沈衡被他调侃的眼神看得脸色通红,转身就要下车,又再次被他拉住了,「礼物还没给我呢。」
这事都是道道多嘴,因着被宫中酱肘子收买,早早就将沈衡绣荷包的事情告诉了他,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那个,还没绣好呢,等你回来再拿给你吧。」
他面上伴着了然,十分体谅地点头,「阿衡,我从来没有对你绣的东西抱有过什麽希望,所以你真的没有必要这麽紧张。」他只是想在不开心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开心一下的。
沈衡整张脸都挂着一层寒霜,她可以自黑,但这不代表她愿意被黑,「谁说我绣得不好看了,这次分明精进了许多。」怒气冲冲地将一个荷包扔到他的怀里,她这次还特意绣了一首小诗呢。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是张籍的思秋,虽然节气过了,里面的意境多少还算是应景的。
「意千重,复恐匆匆说不尽,诗句挑得还是不错的。」
苏月锦的赞赏让沈衡多少觉得受用,这句诗文可是在众多诗集中挑拣了整整三天的结果,刚想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就听到他慢悠悠地又加了一句,「这是张籍当年在洛阳思乡时写给长辈的家书,你能将我的辈分抬得这样高,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沈衡从车驾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桂圆公公站在旁边远远的看着,奇怪地对苏月锦说:「王爷,沈小姐这是怎麽了?」进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出来了之後就这般失魂落魄的。
苏月锦含笑把玩着手里的荷包,十分无辜地道:「阿衡舍不得我走,当然会悲伤了。」逗媳妇这种事,他会随意告诉别人吗?
苏月锦走了,带着沈衡的「家书」心满意足的样子,沈衡则日日待在府里,发奋图强地要将所有诗句的解释都看一遍。
道道咬着酱肘子同沈括一同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觉得这样的画面真的稀奇得极其诡异。
【第二章】
沈衡的娘陆雁回还是没有回来,出了正月之後,沈括便忙了起来。
开春後的春闱极其重要,核对完举子名单之後又要注意每间考生的「号子」是否有纰漏,主考官员是在会试开始的前三天才定下来的,只身住进贡院,期间不得有任何人探视以及暗送衣物,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从中受贿,泄露试题等等。
沈括身为监考,自然也要早早地住到贡院,进去之前他泪眼婆娑地叮嘱沈衡,她娘要是回来了,一定让她娘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等他回来,万不能四处蹓躂。
沈衡虽然有些奇怪她爹这次会这样紧张,但直觉跟这次的会试有些关系,因此很郑重地点头,当天就去市集买了根胳膊粗的绳子,打算她娘回来的时候就将她娘绑到树上去。
林丞相的夫人带着张挽君来找沈衡的时候,她正在树下看书,刚好读到孟郊的铸镜图鉴微,结交图相依,凡铜不可照,小人多是非,她歪着头看着门外的婆媳俩,微笑着施了一礼,「春寒料峭,未知贵客迎门未曾远迎,实在罪过。」
林夫人温善地笑笑,熟络地拉上沈衡的手,「姑娘还是如幼时那般灵秀,几年未见倒是越发沉稳了,这是在读什麽书呢?」
沈衡笑着将诗本合上,「不过就是随便看看罢了,我的性子不好,便想多学学古诗中悠然的意境。」
「哦?」林夫人挑眉看着她,「不知姑娘读的是哪一句?」
沈衡颔首,将两人请到屋中,亲自端了两盏热茶上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世俗的事她年少的时候便觉得淡薄,现下更不愿意沾染。
林夫人自幼熟读诗书,哪里会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话还没开头便被堵了这一句回来,心中自然是不快的,只是面上仍旧微笑着,「陶公的诗句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身在这俗世之中,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姑娘的心境是好的,只可惜总有些事是难以随心的,沈姑娘说对吗?」
世事确然难以随心,尤其是这种找上门的麻烦,沈衡温婉地笑笑,「身在红尘中,不问红尘事,说的不过是一种念想罢了,林夫人吃斋念佛多年,不是早已看开了吗?怎的今日如此执着起来?」
「执不执着,也不过身不由己四字。」林夫人叹息,也不打算再绕圈子,挑明了说:「老身本不欲几次三番地用些旧事来烦扰姑娘,听说姑娘得了端王看中,想要收入府中,也是真心为姑娘开心的,只是这次小儿羲和因着六年前的旧事同公主发生了些许不快,所以少不得要厚着颜面,麻烦姑娘去宫里走上一遭。」
张挽君私下里办的那些事情她不是不知道,甚至是默许的,只是传言还未成什麽气候便被压了下来,前段时间东直门的事情偷鸡不成,反倒让苏月华越发疏远了林羲和,连带张挽君也不受待见了。
林家虽说在朝中有了一定的地位,但若是能攀上皇亲,又哪里愿意轻易放弃这样的机会。
沈衡心下冷笑,面上只作不明,「夫人这话不知是什麽意思?」是要她承认自己是个攀附权贵的女子,还是承认她当年爱的只是林羲和的银子?再或者指天对地的在苏月华面前发誓,林羲和真的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若是错过了,就要抱憾终身?
林夫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是大家出身,这般低三下四的来求一个黄口小儿,本就觉得是降了身价的事情,奈何自家的儿子不争气,媳妇又不成事,只能她亲自出面来劝了。
「沈姑娘为人聪慧,其实不必老身细说什麽,不过是让姑娘同七公主随便解释两句罢了,当年林家确实有怠慢姑娘的地方,银子也给得薄了,今日老身亲自带着媳妇上门,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她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