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井的女孩们》(13)
刘凤阁说想吃比萨饼了,我们便逮了个老外,是从瑞士来的一位火车司机,为人滑稽,总想吃刘凤阁的"
豆腐。
我们在新东安的三楼必胜客吃的比萨饼,他一路和各个专卖店的售货员打招呼,他先是主动向人家问好,等对方说进来看看吧,他就迸出一句"
我没有钱"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你好"
、"
我没有钱"
是他会的惟一两句汉语。
路过SWISSWATCHSHOP(瑞士名表店),他很感兴趣想要进去看一看,那间店面最贵的一款表是六十四万六千二百元,一般的也在二十五万元人民币上下,这笔钱足可以在近郊通州区买两室一厅的房子了。
我们又把他带到画廊,指着钟魁画像说是"
中国的罗宾汉"
,《西厢记》中的崔莺莺说是"
中国的朱丽叶"
,他最终买了一张小幅面的"
中国朱丽叶。
一位匈牙利人坐在街边的椅子上边听随身听边写明信片,刘凤阁走过去,他直截了当说我不看画,凤阁反应很机敏,说我只是想练练口语,老外听她这么一说来了兴致把随身听都关了。
临走时匈牙利人还鼓励说你要继续坚持练口语。
因为经常同时遇到几个老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同一画廊的翻译会随性自由结合为搭档。
林林工作散漫,常愿意闲逛,或去王府井书店看闲书,或去**广场晃悠。
常是一转身就不知她哪儿去了,她外语也不是很好,卖画的运气也差,没人愿意和她搭档。
后来她常跟我和刘凤阁,虽然她打心眼里不喜欢凤阁,但我和凤阁都不是在小事上计较的人,看在钱的份上她和凤阁表面一团和气。
林林长得不丰满甚至偏瘦骨感,可是在夏季她喜欢穿着暴露,有时吊带是用透明纤维做的,远看像连吊带都没有,袒胸露背,我有时真恨不得给她披一件衣服,她说这样很舒适无拘无束。
所以当我们三人在一起时,是一幅很有意思的画面,我穿着套装带点书卷气样子文静,林林有点风骚不羁,刘凤阁属于运动型,运动帽T恤七分裤,一只大的挎肩包,里面装着她的学习资料、词典、名人传记,夏天傍晚在洗手间冲完澡,她会披散头发换上碎花的连衣裙。
不过永远不要从表面去判断一个人,我们都不似外表所给人的感觉。
有一个外国男子站在街边抽着雪茄,样子酷酷的,他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我们和别的画廊的翻译都看到他,但被他的酷劲震住了,不敢上前。
凤阁说我去。
那男子是意大利人,他不想去画廊,但想找个地方喝茶。
凤阁带他去了"
台湾仙踪林"
,自己要了杯珍珠奶茶,给他点的是蜂蜜绿茶。
他们在那儿聊了两个多小时,意大利人当时就用手机往家里打电话,对家人说我认识了一位漂亮的中国姑娘。
外国人的审美观和我们截然不同,在他们眼里凤阁长得蛮漂亮,而就咱们中国人看来凤阁只是五官长得小巧罢了。
凤阁在王府井找到了自我良好的感觉,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自我良好的感觉有膨胀趋势,这使她的行事带有侵略性,起码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看的,我却认为这是积极,正是我所不具备的,大多数时候我只是被动的任命运拖着前行。
刘凤阁做事像钟表一样准确,晚上十点回到宿舍,爬到上铺戴上耳机隔离外界的噪音,就开始做笔记、查资料、看书。
她最喜欢看的是一些企业家的传记和对一些成功女性的描写,她欣赏吴仕宏的先上船再买票的理论,不过她也知道在如今相对发展的市场体系中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机会只给有实力的人。
她父母年过五十了仍在地里干农活,种棉花玉米大豆,这使她对财富的渴望更加强烈,她想把年迈的父母从泥土里解放出来。
在城里长大的孩子是理解不了的,她的父亲老实得有点儿无能,干不了养殖或寻求别的出路,这使他大半生在贫穷中挣扎,高中毕业她想到北京上大学,可是分数不够,只能念一年八千元学费的民办大学,父母咬牙供她。
大学一年级回家时,家里连一滴油都没有,只有用白水煮菜。
她不回去时,他们根本不吃青菜,一年到头也不穿新衣服"
父母只告诉我要善良老实没教我应该怎样去生活,想来他们也不知道,否则不会那么失败。
他们只有小学学历,但父亲说过许多带感情的话,我愿意付出生命让你幸福,你幸福我的心就落在心脏中央了。
所以在这世上我只对我父母好,我总是买一百多元的鞋和衣服给我父亲"
可他什么时候穿呢?"
我问"
农闲时呗"
凤阁住在城里的姑姑家很有钱,表弟连蛋糕都不希罕吃,吃泰国香米,电器是她都不会用的外国货,这对于她年少时的生活是个刺激。
在她小学快毕业时,只有一个独生子的姑姑想让她去自己家里当小保姆,做做饭打扫屋子,姑姑不觉得对她是种侮辱,反而认为农村丫头能被带进城里是她的福分,她没有同意,而且童言无忌地说,想让我去伺候她?我还想将来有人来伺候伺候我。
念初一时,叔叔弄了间临街的门脸儿准备开杂货铺,要她去看店,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对命中注定要种地的乡下女孩再好不过,过两年再在镇上给她找个好婆家,她听了直摇头。
初中毕业时,乡上的厂子为了响应扶贫计划安排她进工厂上班,这对村里的女孩是求之不得的,她还是没有答应,而是执意要念高中。
她在大学的三年里,午餐是吃妈妈亲手做的豆瓣酱就馒头。
舅舅是贩枣的,欠她家的钱,她大二时没钱交学费去要钱,舅舅说你这么大了还不能养活自己,这句话对她震撼很大。
乡下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情很多,当家族里的人聚在一起时,城镇里的亲戚与自家人有着巨大反差,这反差除了物质上的,还有行为举止谈吐见识上的落差,父母永远显得那么寒碜卑微,她觉得只有受教育去外面的世界才能改变自身的命运,让她过上有尊严的优越的生活。
凤阁说:"
高中时看杂志介绍成功女性,知道在大都市的星级酒店干销售能在世界各地游走,那就成为我第一个理想,不过酒店高层领导要北京户口,这条路已经断了。
我刚开始在一家展览公司工作,我的女老板去美国生孩子,夫妻俩早已办下了绿卡。
我是在展览公司的国际部,用电子邮件、传真、电话与国外公司联系。
每天上班电子打卡,缩在小办公隔间里,像被关在牢笼,光上下班的挤车就浪费多少时间精力体力。
一起在外语学院进修的同学跟我提起有这么一个职业,所以我就来试试,在画廊翻译中我的英语是出类拔萃的,应该能觅到一些机会。
这跟朝九晚五的生活比要多姿多彩,每天接触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这本身就是种学习的过程,我又喜欢思考,过一段时间对自己做总结,有时候一天发生的事情就让我有质的变化。
英语是我打开外面世界的一把钥匙,我掌握了英语,就掌握了一把钥匙,能得到我想要的。
我要去欧洲的大学深造,上跨国的知名企业做金领,探求路子完成最初的资本积累或借势改变命运,实现当企业家的梦想,然后成为慈善家。
即使嫁有钱人,我也要有自己的事业。
我会出国,因为我的**很强烈"
你这样想太苦自己了"
我说"
从我有这些想法开始,我已经苦了十几年了。
我从小多病多灾,有了远大的抱负后,我开始努力锻练身体,在学校跳马时阴部受伤,主治医生是位女大夫,她很喜欢我,说我聪明能及时用卫生巾给裹起来。
医生说不影响以后结婚生子,但我心里仍有点顾虑。
我喜欢胖男人,在马克怀里很舒服,那感觉温暖有安全感,就像在冷酷的世界上有一个泊位的小码头"
马克就是她在五星级酒店的西餐厅当大厨的德国男友。
他称呼她Mylittlegirl(我的小女孩),也有时叫她我的爱人,我的甜心,我的香肠,我的小动物,每次称呼不一样。
也许她是占有欲强烈、自私、有野心,可她终归还是个女人"
我打小就知道外面有多好,我想远离那儿,我痛恨那地方,我痛恨贫穷。
所以我现在也不愿和人提起我的家乡,我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等有一天我有钱了,我要带着我的父母"
凤阁说。
我想正是因为倾听过刘凤阁的诉说,所以我理解她迫切的心情,她紧紧攥住心中的坐标绝不放弃。
有时候我们不能用自己的道德尺度作为丈量别人的标准,不同的天性和人生经历造就了我们不同的价值取向。
凤阁说城市里的人都在许诺,都在开空头支票,想要空手套白狼捞取什么。
凤阁说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在这残酷的世界里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