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时说了,她就只会落泪装可怜,他没拆穿罢了,还真以为对待严君离那套,用在他身上他也买账吗?
他开的条件,她两样都没选,而是选择带着他的孩子让严君离吞下这冤屈,再拿孩子来当幌子回头与他纠缠不清。
「我是不得已的,真说了,我们能有活路可走吗?我以为你能谅解——」
这是个礼教吃人的时代,重重教条压抑下,对女人从来不曾留情过,她能怎么办?
「所以呢?妳的选择,我不也大方尊重祝福了?妳现在回头来翻旧帐,声声泣诉我有多亏欠妳,是要我怎么样?」
「我!」她懊恼地一顿,神情竟流露出些许嗔怨。
她就不信,他会不懂她的意思?
「我们、我们就不能——」柔荑试探地贴上他腰际,幽怨道:「我以为可以的,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忘记你,整整十年,你很清楚我爱了你多久,听见你在外头那些风流情事,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多不甘心吗?那应该是我的——」
见他没推拒,她柔柔偎去,主动宽衣解带,领着他的掌移向纤躯——
严知恩冷眼旁观,只觉悲哀。
哥,这就是你坚持要娶的女人吗?为了成这个亲,狠狠重伤我,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对待。
他为严君离,更为自己感到不值,败在这样的女人手中,他如何甘心?
他一腔怨怒,探手抓住她,扯离自己身上。「走开!外头的女人,任何一个都强过妳这轻贱的女人。」
「不,我跟他、我们没有!我还是——」她急急想解释,他仍是她唯一的男人,她的身子并不污秽。
「妳把丈夫放哪去了?「严夫人」!」最后三字,轻缓讽刺地吐出。背夫偷汉,要还不叫轻贱,他真不晓得如何才算是了。
一语,讽得她羞惭满面,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只是、只是……」支吾了半天,羞愤地吐出:「我没想伤害他的,只是……爱情有什么错?爱你又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宽容一点——」
美人幽幽泣诉,梨花带雨最是堪怜。
背夫偷汉,她还有理?
「妳的爱情伟大,别人就活该被妳的爱情牺牲?」严君离若是知晓,他的宽容换来的是如此对待,将会有多难受?
「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拿我来为你的爱情垫背——」她一冲动,吼了出来。
他神色僵了僵。
不意外她会察觉,他也从来不怕人察觉,只是——
轻吐了口气,他沉沉道:「我的爱情也不伟大,但至少,我敢于承受,只要他肯允我,把命搭上我都愿意。妳呢?」
她说,这世道对女人不宽容,男人又何尝自由?可是他很清楚,什么才是他最想要的,付出一切在所不惜,不像她,什么都要,又什么都不肯舍。
「真有豁出去的决心再来跟我谈,若是怕死就安分些。」那他或许还会为她的敢做敢当佩服几分,别一面做娼又妄想立牌坊,好处全给她占尽了。
袁青岚被他说得满脸狼狈,一时无话可驳,遂恼羞成怒。「你这样为他,根本不值得!你付出一腔真心,他只当你是怪物,扭曲污秽、避之唯恐不及——」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用不着妳多嘴。」他自己可以心肝脾肺肾,由里到外骂了个透澈,那是他高兴、他爽快!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许别人诋毁心上人一个字。
「我没骗你!那是他病得迷迷糊糊时,亲口说出来的,你用那种眼光看待他,让他觉得别扭、困扰、面对你时倍觉不自在,才要你走得远远的,你爱他又如何?他嫌弃、否定了你的爱情,他觉得那才叫荒唐污秽!」
「那又如何?」他面无表情地响应。那颗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石头脑袋,会作何反应,他还不清楚吗?
但是尽管如此,他会因为这样,就去羞辱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
未拜堂前是一回事,成了严夫人后,又是另一回事,他再如何不甘,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来羞辱那个人。
「妳以为,我会为了妳而伤害他?袁青岚,妳太高估自己了。」她不珍惜的那个人,他很珍惜,别说相提并论,她根本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安安分分当妳的严夫人,别丢了丈夫脸面,自找难看。否则,他就是饶妳,我也不会罢休。」说完,他无视眼前活色生香的娇胴,无动于衷地走过。
袁青岚简直羞愤欲死!
自动剥光了送上门,人家还不屑一顾,自讨难堪。她揪着凌乱的襟口,羞惭交加,屈辱难当,咬牙恨声道:「严知恩,你混账——」
他置若罔闻,开了房门前脚才跨出,便见最不该出现的人迎面而来,门前门外两相呆望。
……捉奸在床便是这么回事吧?只不过差别在一方有意出墙当淫妇,他无意配合做奸夫。
他凛着脸,硬气地不吭一声,与对方擦身而过。
爱信就信,要不信他,拿他当禽兽败类看待,他也没什么好损失了,横竖就这局面,也不会再更糟。
他前脚一去,严君离后脚踏入房内,惊见衣衫不整的妻子,再望向那道走远的身影,顿时脑海一片空白。
这、这一幕——还能有其他解释吗?
房内的袁青岚见了他出现,更加措手不及,七手八脚拢不妥衣衫,慌然惊惧之下,未加思虑,话已脱口而出——
「他……玷辱我……」泪如雨下,哀绝泣诉。
为求自保,她,出卖了自己口口声称,爱逾生命的男人。
忙了一日回来,惊见严君离正端坐在偏厅等他。
抑下心湖浅浅的波澜悸动,他故作沉稳地上前。「来多久了?怎不差人来通知我?」那便不会让他枯等这么久。
严君离见他取出茶叶,那是自己喝惯的西湖龙井,而且得是「兴记」的茶,别家他喝不惯,这习惯只有身边少数亲近的人知道,以往小恩都会随时备着。
眼前这人正欲唤小婢提壶热水,他这才开口。「我让下人都退去了,有些话想私下与你谈谈。」
他耸耸肩,只好斟上一杯水,将就着用冷茶待客。
「有事让人传话,我就过去了,何必亲自走这趟,空等大半天。」
「观竹院里有青岚在,不方便。」
所以,现在是防他还是防袁青岚?
下一刻,答案便出来了——
「青岚说,你轻薄她。」
是防他。
防他这衣冠禽兽调戏嫂子。
「你信她?!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严君离定定望住他,静默不答。
他是。不必回答,他便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他个性偏激,一旦把他惹到极限,确实做得出伤敌一千、自损五百的事来。
要不,如今的意同是怎么来的?
可是就算如此,他严知恩要女人还用得着强逼吗?尤其那人是袁青岚!
真不知是兄长高估她、还是瞧低了他,那女人从不需他耗费分毫心思便会主动贴来——这些话,他能说吗?说了,只是让那个当丈夫的更加脸上无光罢了。
他僵着脸,调头望向窗外,口气生硬。「你心里都有认定了,何必还来问我。」
严君离注视了他好半晌,才端起搁在面前那杯为他而斟的冷茶,轻啜一口,缓声道:「我不是来与你争论此事的。」
「那你来做什么!」
「我是想,今天弄成这样,往后没事,你就少往观竹院走动,避免再生事端,对我们三人都不好。」
严知恩不可置信,恶狠狠地瞪向他。
好,你好样的,严君离!你还真把那女人当宝,为了她对我撂狠话?!当真以为我稀罕去吗?要不是、要不是——
他怒得几乎咬碎银牙。「滚出去!往后你就是死透了,我也不会再踏进观竹院为你收尸!否则我跟你姓!」
被人赶了一次,又一次!他要再让人嫌弃第三次,那就是犯贱!
被主人火大地轰出立松阁,明明把人惹到肝火大动,甩门力道几乎震痛了耳,严君离竟在这当口,反常的直涌起一丝柔软笑意。
「你本来……就跟我姓。」低低地,对着空气自喃。只不过,那个气得理智尽失、口不择言的男人,应是没能细想吧?
三之二、多情总为无情恼
袁青岚病了。
为求自保,她撒下漫天大谎,诬陷于人,却又时时恐惧着何时会被拆穿,日日寝食难安。
她不知道严君离究竟信不信她,他没再提及。后来,知道他去找严知恩谈过,更是胆颤心惊。
虽然回来后,他神色如常,未曾多言,她却满脑子胡思乱想,猜测着严知恩对他说了什么?即便今日不说,哪一日会说出来?
她每天都活在朝不保夕的忧虑之中,他与严知恩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他的心是偏向谁,不必说她也知,又怎会听信她的片面之词?哪一日严知恩说了,他不会再容她。
而一旦严家无法容她——她打了个寒颤,几乎不敢想象她的下场。
袁家会垮,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她只剩死路一条了。
许是心里有鬼,严君离明明什么也没说,可是望向她的目光,却总是让她觉得,他心如明镜,彷佛看透了什么,看得她满心胆寒。
没多久,她便病倒了,诚如古人所云,终日惶惶,无疾而终。
一开始,是佯病示弱以取信于人,说服严君离,那一切对她所造成的伤害与痛苦。
到后来,竟当真日益委靡,卧病不起了。
大夫说,她是心头郁结,心病不除,药石罔效。
她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从一开始忧心被拆穿谎言的恐惧,到后来是把心一横,打定主意要死咬住严知恩不放,玉石俱焚的恨意。
既然横竖都没活路可走,那她便来个抵死不认,死也拖个垫背的。
这是他们欠她的!
一颗埋怨的种子,其实早在很多年以前便落入心田,只是她埋藏得太好,直到今日,才在心里生根发芽,盘根错节地缠住心房,掌控了理智,让她无法思想,满心只想报复那两个尽误她一生的男人!
近来,她总是梦到过往之事,想起那还是稚嫩女娃的年岁,每回随父亲来严府小住,被告知那个人是她未来的夫婿,所以她要从现在开始,好好与他培养感情,努力地喜爱他。
她有听进去的,真的,她也想这么做,可是那个人从来不给她机会,无论何时,他怀里抱着的,总是那个男娃儿,还对她说:「大人说的话,不必当真,我拿妳当妹妹看待,妳就当是来严家作客,妳与我家小恩同年,可以一起玩,玩得开心些,知道吗?」
为什么他说的,和爹说的不一样?那她要听哪一个人的?那时她不是很懂,可是至少知道一件事!他不当她是未婚妻,也没有要与她培养感情,虽然笑容很温和,可是就是让人没法子亲近。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她好羡慕那个男孩,可以让他抱在腿上,教下棋、教读书、教习字……那么、那么地有耐性,面对男孩时,总是笑得很温柔。
有一年夏天,她来时,男孩病了,未婚夫抱着他在亭子里透透气,时而摸摸他烧热的额,拉整披风将那身子兜拢在怀,不教男孩吹了风。
他说:「小恩在换牙,这次不能陪妳一起玩了。」
他撑开男孩的口,伸指去探那松动的牙床,男孩病得迷迷糊糊,张口咬了他,他指上被咬了好深的齿印,看着都觉疼,但是他没生气,拔了那颗牙,温声细语地连连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小恩乖,漱漱口,吐掉——很好,我们再吃点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