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他很气,偏偏又没有生气的立场,是他自己先把狠话都说绝了,如今骑虎难下,只能胀红了脸,哑巴吃黄连。

——你等我,我现在去机场。

找不到任何下台阶,只能拖着,先见到人再说。也许……

还没「也许」出个所以然来,严君离已经狠心接杀掉他所有的球路。

——我要准备登机了,你不用来送我。

什么?!

他脑袋一麻,慌乱地狂按手机。

——等、等一下!我是有重要的事。我的证件、一堆重要的东西都在你那里,你走的话怎么办?我找不到……

手一抖,不小心按出发送键。

他一急,又迅速补上几个字送出去。

他连国小的毕业证书都是严君离在整理、收放,这样,算不算合理的理由?算不算?!

他一颗心提到喉咙,屏息等着、等着——

——我交托给大哥了,去找他拿。

只有这一句回应,然后,手机就再也没有动静。

后面那封呢?他都没什么要说的吗?

一急,哪还顾得了颜面自尊,立刻按下拨出键,等了五秒,只传来手机已关机的机械女音。

严君离刚刚好像说,准备要登机了,手机当然是要关机的,那……他有看到吗?有看到最后传去的那封简讯吗?

蹲在路旁,他紧紧握着手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恐慌。

严君临会决定将小弟送出国,是因为那一日——

应该是接了臭小鬼的电话吧,然后他就动也不动,在窗边坐了一下午,如果不是自己出声喊他,还不晓得他要恍神多久。

严君临看了,其实很心疼。

只是一通电话而已,他还在外头默数了字数,三十九个字,听起来平静无波,可是那背后,是失神独坐、遗忘时光的殇。

臭小鬼对他的影响力太大,大到——严君临为此而毛骨悚然,惊觉就算要为臭小鬼抵上性命,小五也不会有一丝犹豫的。

这样不好。一个根本不懂得怎么爱小五的人,他们怎么能放心,又怎么能甘心?那样的人,永远只会让小五受伤。

于是,他作了决定,就算是勉强小五、违背他真正的意愿,这也是必须做的事——将他们分开。

「我给过他机会了,可是他不要。小五,我不在乎他的性别,但是一个不懂得珍惜你的人,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这是我们的最底限。」那天,他这么告诉小五。

小五只是沉默着,然后抱歉自己又让家人操心。

「不要说对不起,这不是你的错,如果你真的觉得歉疚,那就不要让我们再更心痛了,好吗?」

「大哥……希望我怎么做?」

「去瑞士,把身体调养好,暂时别见他了,好吗?」

小五当下没有马上回应,只说让他再想想。

思考了一个晚上,隔天便回覆他:「好。如果这样大哥会比较安心,我去瑞士,也不会再与小恩联络。」

虽然如此,严君临心里也清楚,就算被害得这么惨,小五也没有怪过臭小鬼,他会同意离开,大概也是因为觉得这样对臭小鬼比较好吧。

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整死那个生嫩的小鬼,但他不能。这人是小五的命,除非他想连君离也一起逼死,兄弟们多半也明白这一点才会忍到现在。

但是无所谓,这口气他今天吞下去,人生还长得很,山水有相逢,他不让臭小鬼伤到一根寒毛,也绝对有办法让他活得比死更痛苦!

送小五去坐飞机那天,登机前临时收到简讯,能让他如此牵牵念念,想也知道一定是臭小鬼。

他不爽地夺过手机:「都要离开了还理他做什么!」

「大哥。」严君离无奈一叹:「他还不知道这件事,至少让我跟他说声再见。」

他没办法,只好将手机还给他,让他把事情做个完整的交代和……结束。

忍耐着看他们来来回回传了几次,直到不得不走了,才匆匆将手机塞到他手上,要他交给臭小鬼。

这一趟老二先一步去打点好一切,老三陪着君离一起去,暂时会一起在那里待上一阵子,确认小五环境都适应了才会回来。

他与老四一同离开机场时,正好接到臭小鬼打来的电话。

他说:「你不用来,他已经上飞机了。直接到我办公室,小五有东西要我转交给你。」

回到公司时,臭小鬼已经在那里等着,整个人看起来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哼了哼。

人还在身边时,你一脸不屑,现在人走了,才来摆出一副天快塌下来的心慌神色,是想讨谁的同情?犯贱。

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拉开抽屉,将一只牛皮纸袋连同手机一起交给他。

严知恩接过,神情浮现一抹迷惑。

「小五说,这是他要送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无论你要不要接受,他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他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你还是坚持不要,看要租出去还是卖掉,由你作主,款项也不必还给他,直接捐给慈善机构。」

牛皮纸袋里,是一间房子的产权资料,持有人名字是严知恩。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纸袋,不发一语。

这意思,很明显了。

严君离知道,一旦彻底拒绝他的父母,短时间之内他和家里的关系必然不会太好,那么,他就只剩一个人,至少将他安顿好、让他有个稳定的落脚处,走得也能坦然些。

他连两人专用的手机都没带走,还能不懂吗?

安顿好他、切断两人的联系管道,严君离分明是打算长期、甚至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见他脸色惨白,严君临心头有股说不出的快意,并且恶劣地补刀:「就当是分手的遮羞费好了,我就大度点。」

若在以往,严知恩必会觉得深深受辱,但是这一刻,他根本没工夫理会那些刻薄言词:「我不要这些,我要他回来!」

小朋友当这是扮家家酒吗?能随便他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严君临嘲弄地挑挑眉角:「你真以为他非你不可,爱怎么耍脾气就怎么耍脾气,狠话说得比谁都绝,没有留余地,因为吃定他永远走不开?」

所以他必须让君离走,在这种轻慢心态下,君离怎么可能被善待。

严知恩默然。

他确实太自信,以为严君离永远不可能舍下他。

「但是小朋友,你拨错算盘了,他家里还有大人,说什么也不会坐视他被糟蹋,你不要,多得是人想要他。」

严知恩听出一丝端倪,灰暗眸底燃起些许火光:「所以,不是他自己决定要走的吗?」是被家人逼着离开的?那、那这样的话……

严君临嗤笑,直接戳破他的妄想:「不是,是他自己说要去的,某个小王八蛋不是叫他滚远一点吗?」

他脸色一阵青白:「我自己跟他说,要怎么联络他——」

不待他说完,严君临冷声截断:「那他的伤呢?你怎么弥补?一句对不起,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抹消?你知不知道他承受了什么?头一个礼拜反覆与死神搏斗,发炎、感染、恶化,反覆发着高烧、呕吐、意识不清、痛得连话都没办法说,却不肯让你知道,非得熬到比较能见人了,才让你来,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为什么?因为不想让你看了内疚!

「可是我又为什么要让你好过?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有些伤就算好了,也会一辈子留下痕迹,他的身体受到那么大的创伤,你真以为能好得完全?我让他去静养,除了摆脱你,有一部分也是希望他能平复心情,好好把身体调养回来,你倒是告诉我,你凭什么去打扰他?」

凭什么?严知恩被诘问得无言以对,有些事情,确实不是一句抱歉就能够烟消云散,他是太天真、也太不成熟了,以往总是仗着严君离的包容而无所畏惧。

既然都开了头,严君临索性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鸟气都吐出来。

「有时候我觉得你这个人真他妈的莫名其妙,连自己爹不疼娘不爱、什么不如意的事都要算到他头上,就因为他太好,凡事都不跟你计较吗?不,我倒觉得是你这个人太悲哀,全世界根本没人在乎你,只有他会在意,所以你只敢、也只能跟他闹脾气,感觉自己还是有人在乎的,这种索怜讨爱的手法,简直幼稚至极,完全就是个长不大的臭小鬼,你自己痛快了,那别人呢?君离就活该要当你的受气包?」

「我、我不是……」他很想大声反驳,自己并不是对方说的那么恶劣、那么可悲,却莫名弱了嗓,有种无所遁形的狼狈感。

「是不是都无所谓,我也懒得跟你争辩,反正这些鸟事以后都跟我们没关系了,滚吧!」

严君临态度表示得很清楚,摆明了别想从他口中问到一丝一毫关于严君离的消息。带着严君离留给他的物品离开严氏大楼,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真可悲,还真如严君临说的那样,除了严君离,还有谁在乎他?哪里还有他的容身处?

最后,他是来到那份房屋权状上所载明的座落处。

他没有父母那么厚颜无耻,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接受这么贵重的礼,只不过因为……这是严君离留给他的最后一样物品,他至少该来看一看。

房子位在一栋管理良好的新大楼里,环境很清幽。他用里头的磁卡搭电梯上了十楼。

一个楼层有三户,他找到符合的门牌,以磁卡在感应器上刷过,再输入自己的生日,进了门。

里头实际坪数不算大,约莫二十多坪,大概是知道他懒,房子太大不好整理。

他没什么厨艺可言,所以厨房设备也没太讲究,两房一厅的格局,以单身的居住品质而言,空间是绰绰有余了。

房子应该有重新装潢过,从客厅的水晶吊灯、窗帘的颜色、壁纸的图案、沙发的样式、餐桌的摆放位置、以及屋内每一寸空间规划,都完全符合他的喜好,他一直都知道,要是严君离不懂他,这世上就没人懂了。

他进了卧房,这里的空间感一进来就让人觉得舒服与放松,里头隔出简单的更衣室,摆放着他原本放在严君离那里的衣物。

原来,他留在那里的所有物品,都被移到此处来了。严君离是花了多少时间在做这件事?对方知道他不爱外人碰他的东西,所以这些事必然是不假他人之手,明明自己都还在养伤……

他赶紧闭了下眼,不让眼底酸热的湿意凝聚,待情绪稍稍平复才又继续探寻。

留给他的牛皮纸袋里,有一本小手札,里面清清楚楚地条列着他什么东西放在哪里。

他打开更衣室里上锁的那个抽屉,果然在里头看到他的一些重要物品,从证件、存摺、私章、毕业证书、历年奖状……连小时候施打的疫苗卡都还留着。

将手中的牛皮纸袋也一起放进去,关上抽屉,就着那本手札上的纪录,开始一项项寻宝起来。

小自他喝惯的咖啡豆,到他用过的课本、笔记等等,有很多东西,他根本随手一扔就忘了,没想到严君离都替他收得好好的。

你的宝贝铁盒子,在床底下的抽屉。

乍看到编号三十九的这一条时,他一时还想不起来什么宝贝铁盒子,到床下的抽屉找出来时,记忆的闸门才跟着铁盒一起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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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恩 下:续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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