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呼吸一窒,偏头望去,却听严君离幽浅接续:「现在的你,不可能没有人爱,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房,不会找不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为什么不去试一次,只愿意玩那种爱情游戏?你明知道那样只会更孤单——」
他要他——试着去爱别人?
严知恩胸口一阵闷痛,凛着脸道:「看来严君临把我那堆荒唐的烂桃花也说了,怎样?瞧不起我吗?我就是这种烂人,只玩得起性爱游戏,没有束缚,玩完一拍两散,很好啊,谁也没负担。」
口吻近乎赌气,没发现严君离神色有一瞬的僵凝。
当年……也让他感到束缚与负担了吧?所以现在才会那么害怕与谁安定下来,明明那么寂寞,渴望有人陪伴。
「你知道——承诺与束缚的差别在哪里吗?」好一会儿,严君离低声启唇:「有爱的,是承诺,能让彼此安心;没有爱,才会觉得被束缚,不自由。」
这番话,成功引来严知恩的注目:「这是经验谈?因为你爱她,才会心甘情愿被束缚,走进婚姻的坟墓里吗?」
严君离没正面回应,只反问他:「你呢?还是想坚持你要的自由?或者想放弃你的随心所欲,好好经营一段感情?我希望是后者,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不再孤单。」
「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忽然间,觉得这一切都难以忍受,他干么要陪着演戏,一起粉饰太平,他严知恩从来就不是那么孬的人。
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我为什么定不下来,我为什么没有办法专心去看一个人,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跟我谈爱情,你不觉太虚伪?!」
如果真的不要了,那就转身走开,去过他幸福的婚姻生活,不要用这种让人心痛的温柔来怜悯他,他不需要!
严君离被他这一呛,神色僵凝住,再也撑不住嘴角的浅笑。
迎视他眉间深锁的阴郁,竟是无言以对。
严知恩泄了气,颓然地将脸埋进掌中:「算了,我情绪有点失控,让我一个人整理一下心情。不必理我,你先进屋去休息吧,时间也差不多了,严大哥说,你现在作息要规律。」
他来,并不是想伤害严君离,只是对方摆出那种西线无战事的模样,就真的让他很火,他宁可严君离来个大爆发,把该偿的都一次偿个清楚,也不要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他。
严君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起身进屋,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凌晨一点了。
严君离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丢下那个人不管,独自入眠。
由温暖的床被中起身,走出房门,客厅的小灯依然维持着他进去前的亮度,院子里的那盏灯也依然亮着,微弱的光源照在那道身影上,更显落寞凄清。
小桌上那壶薰衣草茶早已冷却,他握着根本无法取得任何温暖的瓷杯,弓着身,肘侧抵靠在膝上,遗忘了时间般静止不动。
严君离深深叹息,心里清楚,无论再过多少年,这人永远是他心口最柔软的伤,一碰就疼。
「还不睡吗?」
他一出声,严知恩便偏首望来。
「时差吧,你先睡,不用理我。」
要真能不理他,此刻又怎还会站在这里?
他抿抿唇,声音很轻,带着些许迟疑:「要不,到我房里,我陪你。」
此话一出,见对方眸底闪过一抹异采。
他们都不是纯情少年了,应该知道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何况以他们的关系,要指望像以前那样温情地盖着棉被相陪到天亮,那是痴人说梦。
他嗓音有些哑:「我先去洗澡。」
补上这句话,意图应该够清楚了,如果严君离原本没那样的意思,应该立刻打住,一切到此为止,回房睡觉去,但对方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声,耳根泛着不明显的红潮。
一股热气冲上脑门,他发现,自己当下就有些许「反应」了。
只是一句再含蓄不过的邀请而已,他的身体感官,从来不曾对谁如此敏感过。
洗完澡由浴室出来,他往严君离房门望上一眼,轻轻旋动门把,确定没上锁,他吁了口气,推门而入。
那个人倚靠在床头翻着杂志,房门开启时,朝他望了过来,嘴角扬起那抹他所熟悉的微笑弧度。
他应该要卑劣地立刻扑上去,速战速决,以免拖得愈久,给对方更多的反悔空间,但是那一刻,他却不由自主地缓下步伐,近乎着迷地在那记笑容下深深沉溺,在那个为他预留的位置躺下,往对方胸口靠去,伸手环上腰际,感觉对方回应的搂抱,指掌轻轻挲抚他的背脊。
从来没有一回的性爱,是如此温存地开始,以往总是撕裂般的纠缠、窒息式的索求,只有欲,没有爱,不像现在,单单是靠在胸前倾听着那个人的心跳,什么都不做也能满足。
垂眸瞥见对方顺手搁在一旁的杂志,封面赫然是他与人在夜店激吻被偷拍到的画面。
严君临居然连这种垃圾杂志也寄来,分明是存心置他于死地。
他身躯一僵,变了脸色:「那个——」
「嗯?」严君离眉目温和,侧耳倾听他微闷的咕哝——
「我有很小心,出国前才做过身体健康检查,你可以放心……」
听懂了话中涵义,严君离心口一疼,主动俯首吻住他的唇,堵去那串自厌自贬的话语。
「谁怀疑你这个了!」
严知恩立刻顺水推舟,手探入衣服底下,猛攻男人最敏感的地带,怎么说也是玩咖级的,严君离绝不是他的对手,说他卑劣也好、无耻也罢,无论如何是不容对方全身而退了。
对方反应来得很快,他能感受到严君离炙热的欲望,于是动作粗蛮地剥光自己,迫切到接近粗率地迎合:「快点……」
严君离压住他躁动的身体,徐徐抚热他的身、他的欲望。
「不需要,你直接进来……」他几乎要哀求了。
严君离没理会,只是专心地吻他,找寻能让他愉悦的方式。
「你只是想自虐。」一语,狠狠戳进他心坎:「但我不是,既然要做,就照我的方式来。」
严知恩闭上眼,身躯微微发颤,几乎无法承载那样的极致温柔。
他在自虐。
他不晓得严君离是怎么看穿的,这个人总是懂他,就算看穿他这些年的放逐,只是为了排遣心中已经沉重到快要无法承载的痛苦与自责,好像也不需要太意外。
第一次,跟严君离以外的人上床,只是想体会他当时承受过的一切。
于是他才知道,那种没有任何怜惜、被强势入侵身体的感觉,有多痛。
他总是让自己痛,在自虐式的性爱里,提醒自己曾经如何伤害过一个人,那个这辈子唯一真心爱他的人。
在他那样对待过严君离后,这个人还愿意给他怜惜,每一个举动、每一记碰触所传递的呵护,揪扯得他胸口狠狠发痛。
他们有长长的一夜,严君离耐心安抚对方的焦躁,让他为他而放松、柔软,不再是悲伤,而是为难耐的情欲而颤抖,他倾下身,吮去眼角那颗他必然不愿被瞧见的泪水。
他不断地亲吻,以唇描绘对方的唇形、温度,一点一滴蚕食鲸吞,缓慢地入侵灵肉,在听见对方的低哼时,谨慎地停下动作,确定那并非不适,才又继续。
「严君离……」
「嗯?」以为他要说什么,但好像不是,只是喊着,臂膀攀上他,纠缠。
「严君离、严君离……」
这个名字,他喊了十年,一直都无人回应。
他等这再轻不过的一声「嗯」,等得好久——
「再深一点……」牢牢抱着,不肯松手,直想将对方的身子揉入骨血之中。
对方欣然从命。稍稍退开,又进入得更深,周而复始,撞击出难耐的低吟。
这才是性爱。
有性,也有爱,更有满满的怜惜。
快感堆叠,太多情绪满满地撑涨着胸口,弱了防线,任压抑在心灵最深处的浪潮决堤,低抑地脱口而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这句歉语,一直梗在胸口,足足迟了十年,才能真正对当事人说出口。
欢爱过后,严知恩最后的记忆,是拥抱对方,贴着身体亲密共眠。
他睡得很沉,可以说这几年几乎没有睡得这么安适过。
他不确定是什么将他扰醒,意识半恢复时,是一声掠过耳畔、细碎而痛苦的呢喃——
「走……开……」
他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是严君离,他在作恶梦。
本能想伸手摇醒他,那凝锁在眉心的痛楚及破碎音浪顿住了他的动作。
「走开、不要……不要碰我……」
一瞬间,恍然明白,他是梦见了什么。
「严君离、严君离!你醒一醒——」
指尖才碰上他,怎知他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挥舞着双手挣扎起来,本想压住他腕心怕他误伤自己,没想到他看起来文弱秀气,力道倒是出奇地大,一拐子几乎把他给挥到床底下去。
他是豁出命在抵抗。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严君临说过的话。
这就是那当时,严君离宁死不屈的决绝姿态吗?
汗水打湿了枕畔,犹困在恶魇中的男子,仿佛回到那一夜,耳边不绝传来的嘻笑轻佻说着——
你都能和那小子当众调情了,还装什么在室?
啧啧!那一幕还真是撩人,勾得我们兄弟全身是火,不就是等着让人上你吗?
不是,不是那样!
他腹部翻绞,只觉作呕,无法忍受那些轻辱与碰触。
痛,难以忍受的痛,撕心裂肺地占据神经、侵袭体肤,但那还能忍,宁可如此,也不愿敞开身体任人轻贱。
「走……开……」耗尽了力气,连喘息也使不上劲,他猛然睁开了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眸中却是漫着他所不熟悉的盈然水光。
严知恩压着他双腕,悬在他上方,静静看着他。
他眨了几下眼,意识慢慢回归现实,调整呼吸,死白的唇也慢慢回复血色,对方这才松开手,缓慢退开。
「我刚刚——」他咽了咽口水,抿了下干涩的唇:「只是作恶梦。」
「我知道。」
那为什么……小恩的表情,让他觉得一定得说点什么:「那只是……只是梦,事情已经过去,真的没事了。」
对方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我并没有说什么。」
「……」严君离一窒,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严知恩突然起身,披上睡袍往外走:「你再睡一下,我出去抽根烟。」
说谎,小恩根本不抽烟。
他等了十分钟,没等到对方回来,于是跟着下床,安安静静没发出一点脚步声,尾随着走出房门,没花太多工夫,便在厨房角落找到那个人。
他蹲靠在流理台下,咬着手臂没发出一点声音。
「小恩。」当他出声喊他时,看见仰起的眼眸湿湿的。
他走上前,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那微颤的身躯纳入怀间,感觉对方用力地回搂,紧闭的唇不经意泄出一丝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严君离,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