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嗯心!你这个死变态离我远一点。
他还记得,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拿他当什么传染病似的,一脸嫌恶地看他。
他还在想这天大的误会是从哪里来的,母亲已经一通电话把他、call回家。
答案揭晓——是她。
她和父亲,一搭一唱,把人家女孩子羞辱一番,要她离他远一点,把儿子形容得像被金主包养的卖身牛郎一样,他的颜面、自尊完全被践踏得面目全非。
偏偏,父母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像坏掉的唱盘般,不断重复告诫他别玩过头,满脑子只担心得罪严君离,以后什么好处也拿不到。
面对人家女孩子鄙视的目光,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能澄清什么?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父母只是说得直白了些,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如果说到现在,他还卡在狗血八点档的身世梗里没转出来,那未免蠢过头,全世界都在提醒他,严君离对他的好是为了什么,他再傻也有个限度。
他没有谈恋爱的自由、没有爱上任何人的权利,这辈子,他只能是严君离的,没有人管他怎么想,没有人管他愿不愿意,因为他早就卖给严君离了!
妈的!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他要承受这种毫无尊严的羞辱?!
在他情绪烂到极点时,这一封封传来的催促简讯,简直是火上加油。
——小恩,你在哪里?我还在等。
初恋毁了、和父母吵得身心俱疲,他真的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好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或许,他还能像以往那样,把所有的情绪继续压抑下来,但绝对不会是现在!
要我去是不是?
既然所有人都说,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好,他就顺了所有人的意。
不过就是卖身嘛,有什么难的!
快十一点了。
再过不久,小恩的十七岁即将过去,正式迎接十八岁的到来。
而他,还是没来。
严君离拿起手机,打算最后一次尝试拨号。
这一次,手机拨通了,铃声从楼下传来。
他微讶,拿着手机起身往楼下走,在楼梯转弯处遇上迎面而来的严知恩。
还来不及张口,对方二话不说,扯住他手腕便往房间走。
对方步伐迈得很大、很急,他没防备地踉跄了下,一头雾水地被拖着走。
砰!
有些失控的力道,将房门甩出声音来,迅速落了锁。
「你怎么——」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压在门板上,粗狂的吻迎面袭来。
他呆怔住。
唇上的触觉很真实,粗鲁咬破了唇的痛觉也很真实,同时由交缠的嘴里也尝到浓浓酒气。
小恩喝酒了?
看样子喝得还不少,酒味很呛人。
他伸掌,由肩膀、背脊、腰后,来来回回地温柔挲抚,想平复对方的情绪,却感受到掌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至极。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会让他变成这样?
即便满心困惑,也知道现在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小恩真的反常得让人很忧心。
严知恩知道自己很野蛮,那条叫理智的弦完全断裂,开了头就完全停不下来,尤其对方太温顺,没有一丁点反抗的意味,被咬破了唇也不吭一声,任他为所欲为,将他野性的那一面完全激发出来。
一股——想狠狠欺负对方的恶劣因数无边无际地壮大,他进一步扯掉彼此的衣物,毫不温柔的揉弄对方身躯。
严君离蹙眉,微痛地低哼一声,伸掌想拉开距离。
「这时才拒绝,不嫌太晚了吗?」矫情到极点。
严知恩不当一回事,反手将他推向床铺,整个人压了上来。
「小恩——」当轻微的抗拒,被淹没在愈见激进的侵掠行止下后,严君离便叹口气,不再试图阻止什么,任由他去了。
严知恩以为自己不会有感觉,但是当目光对上被压在身下、任他为所欲为的严君离,那垂眸眼睫微颤的模样……不知为何,当下有一秒钟,心脏麻了下,而后——欲望汹涌如潮。
最初,是冲着一把狂燃的怒火。
现在,是真真实实勾起了欲火。
他想——狠狠蹂躏严君离,想吻他、夺占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以及呼吸。
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轻率地、没给彼此更多的准备,便将热烫紧绷的那一部分,野蛮侵入对方的身体。
很痛。
带着报复性,自虐又虐人。
虽然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抗拒,但他知道,真正的性爱不该是这个样子。
那一夜,他只觉空虚、矛盾、以及深深的后悔。
头好痛……
原来这就是宿醉的滋味。
意识清醒有一阵子了,严知恩弓着身子,维持同样的姿势动也不动,赖在床上耍颓废。
这是严君离的床,但是主人不在床上。
那是当然。他还没失忆,不会忘记自己昨晚的行为有多过分,严君离还能忍受跟他睡同一张床就有鬼了。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他下意识便闭上眼睛,做出逃避行为。
那人进到房里,轻巧地在他身后的床位坐下,伸手轻轻抚过他的发。
他很紧张,情绪复杂到不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严君离。
这其中……可能还有一点点心虚的成分吧。
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严君离怎么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触摸发梢的手劲依然温柔如昔。
一阵轻笑声响起,然后两指掐上他鼻头:「你装睡技巧从小到大没进步过。」
他错愕地睁眼。
眼前这人,眉目温和、浅笑依旧。
「你——」一点都不生气吗?他昨天……很糟糕,而且心里比谁都清楚,一定弄伤对方了,虽然没吭一声,但有看见他皱着眉,忍耐得咬破了唇。
「以后,可以不要再这样吗?」知道他难以启齿,严君离率先说了出口:「我不想跟你拉拉扯扯,这样……感觉很不好。」
像……强暴。
是这个意思吧?严君离从头到尾不做强烈挣扎,不代表很乐意在这种状况下与他发生关系,只是不想让彼此落入那么糟糕的感受里。
一瞬间,羞愧感猛烈袭来,那句道歉几乎要脱口而出——
「好了,我话说完了,要不要换你说说,昨晚是怎么一回事?」
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严知恩翻身背对他,阴沉着脸不吭声。
「小恩,说话!你这样我会担心。」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那一定很伤他,才会让他失控到整个人都反常了。
所以当时没有真的拒绝,有一部分也是想把他留住,在自己身上把情绪发泄掉,好过任他那样离开,会出什么意外谁都无法预料。
「……只是跟我爸妈吵了一整天的架,得不到共识,很累。」
「是这样吗?」严君离垂眸思索。
是不是错了?当初原是想让他有个健全的家庭,没有缺慽地长大,却错估了那对夫妻的良心,反而伤了小恩,一直到后来,他才真正相信,原来天底下真的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没关系的,小恩,你还有我……」他低哑地,轻声说道:「无论何时,都有我。」
应该说,也只能有他了!
除此之外,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严知恩沉着脸,翻身坐起,不发一语地进浴室冲澡。
门一关,他开了水龙头,掬起一把把冷水往脸上泼。
严君离的温柔、包容、以及对他种种的好,他不是没有感觉,真要认真说来,也不是说有多讨厌这个人,只是……
那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糟透了!
想起昨天的一切,情绪又跌到谷底,阴霾一片。
冲完澡,他套上裤子,光着上身下楼,开冰箱倒了杯冰水,不经意看见下层的蛋糕盒子,这才猛然想起——啊,对了,昨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还真是个难忘的日子啊,他想,往后每年的生日,他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他神情复杂地望向坐在客厅翻杂志的严君离:「你——有等很久吗?」
被那堆鸟事一搅,他完全忘得一干二净,难怪严君离昨晚一直狂call他。
这个人,一直都比他还要在乎他的生日,每年都很坚持要陪他过,至于他的家人——压根儿就没人记得是哪一天。
严君离抬起头,温浅道:「没关系。」
意思是,真的有等很久。
「我……昨天……」想解释点什么,却无从说起。
「我说了,没关系。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我每年都会记得,下回不要再迟到就好。」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年年生日都陪着他,仿佛永远不会有分开的一天。
严君离垂眸,似在凝思什么,考虑了一下才开口:「你已经满十八岁了,关于前阵子,你说想交女朋友的事……」
「我说笑的,不必当真。」严知恩迅速截断。
「是吗?」依他看,不像是说笑,那个女孩子呢?也不想要了吗?他看起来那么在意……
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对上他阴晦的容色,话又咽了回去。
「你……有想要什么礼物吗?」从懂事以后,知道父母总是藉由自己来索求金钱,小恩就再也不收他的生日礼物了,也不止一次告诉他不要再送。
「什么都可以吗?」
「说说看。」
如果,他想要回自由,也可以吗?
严知恩扯扯唇,心里明白,说了也是白说,就算他允,周遭一堆人也不会同意的,只要严君离一天没厌倦他,就由不得他自主。
一如往年,他淡漠地回应:「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就算有,他也不会说出口吧!
严君离知道,他是不想再欠更多,将来还不了。
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从以前就是这样。或许,就是觉得两人地位并不对等,态度才会愈来愈别扭。
他其实很想让对方明白,他们是不分彼此的,就像呼吸,早已融入血肉里,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根本没必要,但是就算说了,现在的小恩,应该也体会不了吧。
记得的太多,是一种情绪负担,也是他必须独尝的苦涩。
曾经有人告诉他,小恩的前九世,总是很快地记起他来,孟婆汤对他根本不管用,他执念太深,牢牢将两人相约之事刻印在心底,怕遗忘会使他错过彼此。
最晚、最晚的一世,是在二十岁,便陆陆续续忆起。
可是这一回,他十八了,还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觉得彼此之间愈来愈疏离,那道防备的疆界,不是他,是小恩划下的。
这一次,他真的忘得很彻底,甚至下意识地不想再靠近他。
不怪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来到这世上等着,又孤孤单单离开,整整九世,在希望与失望之间轮回,备受煎熬,这样的痛苦,换了谁都会想求得解脱,再也不盼、再也不等,也就不会再痛。
这种苦,他已经尝了九世,自己不过才一世又算什么?
即便……他已回到对方身边,赴两人的前生之约。
但是小恩,你还愿再信我一回吗?
还能有多糟糕?
隔天回到工作岗位时,严知恩才真正体悟到——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