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正的以色列人(1)
1990年7月:法国南部。音乐透过开着的窗户弥漫到巷子里。我呆在外面,聆听轻快的音符在灼热的空气里回响。我的未婚夫达尼埃尔正在朋友借给他的钢琴上练习。那一刻的好天气令人迷醉,我记得我把其中的每一个元素都尽情享受了好一阵子。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溢满阳光,呼吸一下,旁边棚架上都是紫藤花开的气息,我真渴望能把这份和谐保存一辈子。存下这音乐,花香,温暖,记忆。存下青春。存下无忧无虑的幸福。我很不情愿地从这心醉神迷中脱出身来,上楼回家。门掩着,看来达尼埃尔希望我不要打扰他。我进房悄悄坐下,痴迷地看着他,就像是在梦中。他完全被音乐所吸引,居然没有意识到我来了。我们正筹划着移民以色列。法国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达尼埃尔的父母都过世了,他也没别的亲人。至于我,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但她害怕生活的变化,执意不肯离开。我们有个朋友,叫马克思.科恩的,早两年就打定主意去以色列上学,这是他在参加了一次招收移民“新闻发布会”之后做的决定,这类集会数不胜数。他的学历没有得到负责人的青睐,他们正为手里握着大把的高中毕业生而忧心忡忡。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上了一所名叫"yeshiva"的教会学校——他评价这地方"轻松自在",但怎么说也是宗教性质的。“每天有一到两个小时犹太法典和摩西五经的课程,不过对自由而言,这代价一点都不高”。他高高兴兴地挥舞着一本小册子,给我们看即将属于他的“没有中央监视器”的卧室,还有万万不能少的篮球场。至于其他的,什么无边圆帽,黑色衣服,白袍祷告以及法典研习,在他看来都无关紧要了。我和达尼埃尔商量好,由他先去圣地看看情况。按规定他得入伍服役,这样一来,我便有时间先完成在科技大学的计算机学业,然后再找他去。就这么着,我的音乐家在1990年初夏移民回国并开始服役。1990年8月2日: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海湾危机爆发。阿拉法特“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站在萨达姆一边战争也在此时爆发并不令人有多么吃惊。运气问题。达尼埃尔死于1991年9月9日。一个刚服完首期预备役的以色列少年,把整夹M16步枪子弹都打到了他身上。一桩蠢事,一件恐慌之下发生的事故。这类事情时有发生,据统计有千分之一的概率。在他下葬的那天,我也埋葬了自己对将来的计划。我随便找了份工作,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心一意赚钱生活,照顾母亲。母亲很开心,如她所愿我们留在了法国。工程师这职位不错。每天要花两个小时在上班的路上,我在车里放上以色列音乐,把音量开到最大。这是我最放松的时候。但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慢慢窒息。那个梦想重新回来敲门了,在清晨的风里,在市场货摊上熟透的水果和照向干裂地面的阳光里,都透着它的味道。于是我以短期旅行的形式,重新开始办理去“圣地”的手续。我认为迟早能说服母亲跟我走。而在她看来,我这次旅行更像是日益明显的离弃。不知不觉我们之间的裂痕变深了。她很难过,因为她发觉不再有力量给予我最大的幸福。母亲日渐显出疲惫,但拒绝去看病。我白天工作,晚上也几乎见不着她的面。我通常深夜才回家。对母亲的病情发展我没有引起重视,直到那天她发了高烧。我没去上班留下陪她。烧一直不退。等送到医院,医生诊断已是淋巴癌晚期。三个小时后,她去了。我陪着母亲到最后一刻。灰色的发卷散落在她脸上,我不停地摩挲着它们,为她哼唱那首赞美诗:"它们垂到脸上,就像加拉德.山上的羊群,"……而她微微笑着!这些场景,连同这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连同她肿胀的脸上每一块青痕,都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那晚,我最后看了她一眼,安详,平和。看到她不再有痛苦,这给了我些许安慰。我感觉不到母亲的存在了,她身子轻飘飘地一动不动,我明白她是真的离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