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血的洗礼
1964—1965美国驻西贡大使马克斯韦尔?泰勒指出:一旦我们让军队介入,那就是骑上了驼峰,很难知道有多少部队才够用。这句在当时看似大惊小怪的话不幸为后来的事实言中了。美国于1961年5月开始在越南发动特种战争后,战事进展很不顺利,到1964年底,越南南方的人民武装力量已经解放了2/3的土地和1/2的人口,随后美国借口“北部湾事件”扩大战争规模,并于1965年初从特种战争升级为局部战争,即由美军直接出兵到越南南方作战。到1967年底已增兵到39万。从1965年起美国不断扩充军队规模,到1968年达到高峰350万。为了应付战争,前线迫切需要具有一定文化可以担当基层指挥任务的年轻人入伍。于是,各大学学生成为征兵制的主要人选,这种征兵方式直到越战基本结束时才改成志愿兵役制。克里在耶鲁大学的四年级时已经开始参加军训,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一直对驾驶飞机充满兴趣,所以主修的专业也是飞行。克里开始以为他会被征召成为一名飞行员,但曾在陆军航空队做过试飞员的理查德警告他,如果作为战斗人员参加飞行,他就可能失去对飞行的热爱。所以,早就立志于效仿约翰?肯尼迪的克里,选择了水战,就像他的偶像“二战”中在109号巡逻艇上服役一样。在克里同届的15名骨人伙伴中,有4人最终踏上了通往越南的道路,他们(克里,他的飞行伙伴桑,以后创办了联邦快递公司的弗雷德?史密斯,以及克里13岁以来的亲密伙伴潘兴)之间组成了非同一般的联系纽带。他们毕业的时候越战正在升级,尽管全国主流媒体对此一片赞赏之声,但他们内心并不情愿为了一场自己有所怀疑的战争去卖命。所有四人都利用他们的各种关系避免或至少是拖延服兵役的日期,因为按照当时一般的观点来看,随着美国大规模的出兵,越南战争或许很快就会有个结果,有人认为推迟一年服役就不必再要入伍当兵了。克里的方式是给当地的征兵委员会写信,毕业后希望先前往巴黎学习一年,然后再入伍。不过由道格拉斯?布瑞恩克利执笔的克里越战经历《职责之旅》中,并没有提及他打算延迟入伍和去巴黎学习的计划。这一秘密是多年后竞选对手挖出来的。在遭到征兵委员会的拒绝后,克里还是欣然穿上军装。美国老将军的孙子潘兴最终给这一议题定的调是:“当战争出现时,你必须得去。”潘兴始终是这一群体中最有魅力的一个。如果生活是一场电影,潘兴将会扮演最耀眼的英雄形象。这是个喜欢开玩笑的麻烦制造者,他喜欢追逐女孩,似乎在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关心的东西。“约翰非常严肃,对政治很感兴趣,”与两人都很亲近的骨人伙伴乔治?布朗博士说,“潘兴相反,喜欢开玩笑,经常把我们搞得窘迫不堪。约翰会很乐意写一些关于潘兴的东西。他是英雄的后代,也是我们中的英雄。他把我们带到纽约的餐馆,因为他具有魅力超凡的人格,几乎所有的女人都认识他。”潘兴美若天仙的女朋友基蒂?霍克斯在史密斯大学,她是导演过“大睡”和“钓金龟”两部大戏的传奇导演霍华德?霍克斯聪明诙谐的女儿。基蒂的美貌可以吸引每个人的眼球,她家在纽约,喜欢用浪漫的语言描述她与潘兴、克里和其他骨人们共度的时光:“与他们其中之一卷入爱情旋涡就是与他们所有人在谈恋爱。这是一段美妙的时光,没有一天不叫我留恋。”基蒂在谈到克里时说:“约翰有一种时刻清醒的气质,迪克就没有。我们所有人都认为克里有朝一日会成为这个国家里的重要人物。并不是说有多少雄心就会有怎样的命运,而是在他身上必定会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发生一些事情。”在潘兴的鼓动下,这四位伙伴一起去参加军事训练。既然不能开飞机,克里就选择了海军。在圣迭戈的海军训练中心,他在海滩附近租了一套公寓,这样就能在自己玩兴大发时随时去海里冲浪,不用受到军营规则的妨碍。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克里一直待在纽波特的海军军官预备学校里。他的同学们在玩牌或者闲话的时候,他总是躲在一个角落里读政治书籍,主要的业余时间都花在学习历史和阅读最新的畅销书上面。这一习惯他保持至今,他只是偶尔到酒吧里喝喝酒。在此期间,他的战友各奔东西,分别到达各自的部队上开始正式服役,克里也在参加军事训练一年多后踏上了征程。1968年2月26日下午,24岁的海军少尉克里乘坐一艘美国导弹护卫舰“格雷德利号”前往越南北部的东京湾。当时军舰刚刚离开中途岛前往菲律宾,和在“东京湾事件”中声名显赫的“特纳乔伊号”一起执行护航任务。乌云低垂在海面上,舰首犁开深灰色的海水,留下泛着泡沫的白色尾迹。克里独自靠在护栏上,眼望无边的大海,心里想着在洛衫矶看到被警察打伤的反战抗议者的情景。一名手持一纸电报的执行军官来到克里身边问他:“你有个朋友叫迪克?潘兴吗?”这种问话方式让克里很吃惊,他在点头的同时心中充满不详的预感。看了电报他突然觉着一股凉气从脊柱升起,空空的肚子似乎在痉挛,使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不得不扶住栏杆以保持平衡。25岁的潘兴是美国第101空降师的一名中尉。2月17日在西贡以北400英里的一个小村,潘兴所在的部队在搜寻一个掉队战友时遭遇袭击。就在他躲到一个掩体后面向战友挥手让其远离危险地区时,一枚火箭弹钻入他前面几英尺的沙袋内爆炸。冲击波把潘兴抛到空中,弹片把他的身体撕开,他当场死去,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克里脑海中活生生的伙伴眨眼间变成了又一个冰冷的统计数字:又一位美国士兵为祖国献身。噩耗使克里像被子弹击中一样呆住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立刻就知道全完了,但是当我读完电报过了一会儿才真正明白它对我的含义。”他在后来给父母的信中写道,“接着我就开始哭泣,一种悲惨的空荡荡的感觉,之后它变成了愤怒和痛苦。我以前从未感觉如此麻木、没有知觉。”战争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政治议题,他最好的朋友之一,拥有美**事历史上最著名姓氏之一的潘兴,为了寻找掉队的战友就这样死去了。这是他在美国的朋友朱丽娅写来的电报,此时潘兴的葬礼正在本土举行,克里因为远在海上无法亲自参加,所以就只好给潘兴的父母写信,表达自己的追悼和哀思。克里觉得自己很无助,他怎么也难以接受躺在冰冷棺材里飘扬过海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与自己相交十多年曾经生龙活虎的伙伴,他永远都无法再睁开自己的眼睛。深感切肤之痛的克里无处倾诉,只能向父母抒发自己悲伤的感受。“亲爱的爸爸妈妈:我还能说什么?我空虚、痛苦、气愤。除了战争、暴力,我彻底迷失了所有的一切,而未来更多的战争还会环绕在我周围。我只是不敢相信这意味着如此地残酷无情,那就是任何人都可能如此接近潘兴并夺走他的生命。这该受诅咒的敌人。我以前从未感觉如此空旷……失去了潘兴,我就失去了很多。他是我生命中如此重要难以替代的一个部分,在骷髅社中相互施与的无与伦比的爱,关心,愤怒和同情,都随他的灵魂远去。潘兴之死使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也随之而去。潘兴是我们当中难以置信的一个精灵,我们都想当然地认为大家永远会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去面对生活中所有的事情。现在他在这样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时刻走了。时间可能会减轻、但不会治愈我的痛苦。”潘兴的死给克里带来了深深的痛苦。最活泼的朋友的记忆在脑海里还栩栩如生,尤其是他孩子般的淘气,在耶鲁的朋友圈中很好地平衡了克里的严肃。在追求快乐时,潘兴没有什么顾忌,他一直都是那么热情可爱。当潘兴服役的日子到来时,他已成为一名出色的伞兵,练就了强健的体魄和坚定的思想。现在他死了,为了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当时还在圣迭戈训练的戴维?桑回忆说:“潘兴为何而死,这是克里最想知道的事情。”克里将此归咎于约翰逊政府。就在潘兴死去的这个星期,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惠勒将军第11次到南越访问。克里怀疑惠勒会带着与往常一样的消息回国,告诉美国人民他们伟大的士兵正在赢得另一场战争,并且给白宫写出过于乐观的报告。惠勒不会提及的是潘兴阵亡的那一周已有543名美国士兵战死,也不会提到还有2457名负伤者。随后克里听说,潘兴已经被埋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就在他传奇祖父的墓旁,这才使他稍微感到一些宽慰。潘兴应该得到那样的待遇。但克里还是忍不住去想,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1967年11月的辞职申请已经清楚表明,五角大楼里的许多人不再相信战争会赢,但他们仍然把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推到前线去送死,似乎这样就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在另一封更加充满感情的信中,克里向热恋中的女友朱丽娅表达了自己的苦闷:“有很多理由让这封信变成一次痛苦的谴责并带我进入非理性的世界。我真不知道应从何说起,所有的事情都那么虚伪和荒谬,我生命中从来没有像遇到这件事情一样感到如此孤立无助。我很气愤周围除了暴力战争和冷漠以外一无所有。听到这个噩耗以后我完全被惊呆了,无法静下心来,只好用琐事来强迫自己保持忙碌,在我周围建立起一个麻痹自己的保护墙。尽管内心非常希望搞清楚这一切,但我总是迷迷糊糊。当执行军官问我是否有个朋友叫潘兴时,我就有不详的预感。你们的电报验证了我的感觉,我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却心乱如麻。“现在除了伤心以外所有肤浅的情绪化的东西我都想完全忘掉,但发现自己做不到。尽管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是难免的,但对付这种情绪需要理性和力量。我不会被击垮,我还有希望和信心。我的躯体里有一头野兽,告诉我不能放任自流,要我从中发现一些感受,‘你很强大,现在不能停下,有些东西会帮助你走得比以前更有力’。朱丽娅,如果我生命里不再去做其他事情,只是不断向别人重复这样一个事实,如此耗费人类的生命是多么浪费和愚蠢!我的话并不意味着在这个消费型的世界上要保持一种时尚,我只是说自己的努力应该是全心全意的,要尽我所能帮助建立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我还没有失掉信仰,相反,我已经获得一个定论,具有了比以前更加强烈的愿望。现在有一种必然的感觉,一种坚定的使命感会把担忧从以后所有的行动中排除掉,使我更勇敢地表现出个人价值来。“现在我周围的世界与你完全不同。我们的朋友都可以想象得到。它充满了原始的求生**,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对自然的无尽破坏,迫使人们迅速成长。我感觉自己已经看过了很多,也看透了很多,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很奇怪。不管我们去哪里都可以看到B-52在头上来来往往,在关岛到越南的航线上穿梭。现在两艘航空母舰在港口装载弹药,修理飞机,人们谈着阵亡的飞行员以及空袭的效果。成功就代表杀死了许多敌人,不成功就意味着自己人员的伤亡。其实这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人员损失都会在世界上一些地方人们的心里留下悲伤和失落。小船在港口附近演习,我们每天都要为应付不测事件而训练。一切都是紧张忙碌的,没有任何玩笑轻松可言。不管一个人在哪里,不管做什么工作,你都不能忘记这是在战争中,危险时刻近在眼前,每个人都可能因为那个夺走潘兴生命的愚蠢和非理性的相同原因而丧生。”克里在对潘兴的追忆中来到了越南,来到这块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虽然他从潘兴的死中领悟到了更多东西,虽然他对美国的越南政策产生了更多的怀疑,但既然踏上了这条道路,即使危机四伏也没有回头路可走。潘兴回家了,躺在一座漆黑的灵柩里,克里却在继续朝着那个夺去潘兴生命的充满血与火的战场前行。对他来说,所有的悲伤疑惑都已远去,因为战争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