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哎,阿肃啊,不就是披麻戴孝在灵前磕个头,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做出一点点牺牲就能平息他们的怒火,何乐而不为,再说当初要逼宋之谦认下女儿,就该想到之後还会有後续,只不过这次的後续有些难以接受罢了……阿肃啊,就当是我拜托你了。」
「皇上……」看着裴元修如此低声下气,容肃满腹怨言都说不出了。
「你再回去考虑考虑,如果有别的法子再另作打算。」裴元修最後劝慰道。
容肃无可奈何,只能就此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裴元修却一扫方才的颓态,只目露清明,一派锐利之色。
宋之谦跟宋景明的死还真在他意料之外。
当初他召来宋之谦,暗中授意宋之谦弹劾容肃,宋之谦明知一旦与容肃作对便会召来致命的打击报复,可是为了对付容肃,宋之谦义不容辞,只是他原本以为他能保住宋之谦的,却没想到不但宋之谦没保住,反而还搭上了宋之谦的儿子。
裴元修为自己的失策感到烦乱,而更令他烦乱的是,容肃已经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他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从棋盒里拿出一颗黑子,可最终还是没有放下,如今的棋局一片杂乱,如若那子落下,杂乱就成杀招,并且再无挽回的余地。
容肃回到府中,将自己关入书房,怒不可遏,而後院,周锦也听到了消息。
「夫人,那李香年真是太可恶,居然这麽恶心大人,皇上也真是,这怎麽可以答应呢。」说话的是司马萍,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不但将後院尽数掌控,外界的事同样一丝不落,他已经受够了消息闭塞的苦了,而刚才他的眼线得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後就迅速来禀报他,他知道後又迅速地在周锦面前透露了。
他有预感,这一次容大人是非去不可了,而容大人去,夫人又怎麽可以不去呢,所以还是事先让夫人作好准备为好。
周锦听闻後却是怔住,宋丞相死了?她的「爹」就这麽死了?怔住之後又是叹然,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麽会死,但横竖与容肃脱不了关系就是了。
周锦原来对於善恶没有太具体的感受,可是此刻她却再清晰不过,容肃是恶人,宋丞相是善人,而现在善人被恶人害死了,善恶两个人都与她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容肃现在在哪?」叹了一口气後周锦问道。
「呃,应该是在书房吧,容大人一有不顺心的事就会把自己关在书房。」司马萍自认对自家大人了若指掌。
「那带我去见他吧。」
「啊?哦,奴才遵旨。」
这次离开後院,再没有人阻拦,周锦一路畅行无阻地走到书房,忖度着见到容肃後要说的话。
容肃见到周锦来了,也顾不上发火了,只盯着她冷声道:「你怎麽来了?」
周锦见他怒气冲冲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书房是重要的地方她也是知道的,难道她来得不是时候?
「夫人,大人是担心您的身体。」身後,司马萍小声地提醒道。
容肃狠狠地瞪了司马萍一眼,司马萍吓得脑袋一缩,躲在了周锦身後,他这副样子却是默认了,周锦心里有些别样滋味。
「你来做什麽?」容肃又粗声粗气道。
周锦沉吟一会,道:「宋家我去,你不用去了。」
她身为宋丞相的「女儿」是必须要去的,容肃虽然是女婿,可因为身分特殊,如果不去想来也不会怎样,她这是要为容肃挡驾了。
容肃愣了一会,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脸一沉,道:「我容肃什麽时候需要一个女人替我挡在前面了。」
周锦来时就知道容肃会拒绝,此时听他这麽一说,也就是暗叹一下。
「司马萍。」容肃却又想到了别的,「她怎麽会知道外边的事?」
司马萍硬着头皮从周锦身後出来,谄笑道:「奴才也是关心则乱,心想宋家是非去不可,奴才先跟夫人说着,夫人也好有个准备。」
「谁说我们非去不可了?」容肃真想踢飞他。
司马萍赶忙跪下,「是,大人为何一定要去,那宋之谦算什麽东西,还配大人您给他披麻戴孝?」
「滚!」容肃不想听他废话。
司马萍马不停蹄赶紧滚走。
书房内便只剩下周锦跟容肃。
周锦看着他,沉默半晌,道:「你应该有数,这是一定要去的,你既然不想去,那就由我去好了,当时我在宋家虽然他是被逼认我为女儿,但说到底,他待我不薄,我自幼被爹娘丢弃,如今在他灵前尽孝道也未尝不可,你是要去尽孝道,可只怕人家见了你恨不能活撕了你。」见容肃油盐不进,周锦有些没辙了。
气氛便僵硬下来,而不知过了多久之後,容肃一摆手,烦躁地说道:「去一下就走便是,我看谁能奈我何。」
总之是不能让这个多管闲事的女人一个人去的。
此时的丞相府里里外外都是哭声一片。
灵堂前,家中两根支柱齐齐倒塌,一众女眷哭得呼天抢地,伤心欲绝;府门外,爱民如子的丞相大人去了,寻常百姓聚集而来,哭声阵阵;对面,或师恩难忘或嫉恶如仇的众学子亦相继赶来守於阶前,泪洒衣襟;满朝文武也纷纷前来吊唁,而不同以往的是,这些大小官员吊唁完并非即刻就走,而是一个个留了下来。
丞相府本就不够宽敞,此时再挤满了人就更觉拥堵,这让操办丧仪的礼部官员分外头疼,不过他们自然知道他们是为何留下,所以不作他言,只紧张有序地应付着一切事宜,皇上下令要为宋丞相风光大葬时,他们就知道他们这次接了个棘手的活,拥堵这些问题相对於其他实在是小菜一碟。
文武百官不约而同留下的目的,彼此皆是心知肚明,他们当然是在等,等容肃上门。
时值正午,礼部已着手安排宾客就餐,可是容肃始终没有露面。
「李大人,容大人真的会来吗?」某官员对坐在上首的一人道。
那人黑色素服,可掩不住一身华贵之气,虽是肃穆悲戚场合,神容亦是正儿八经,可眉梢眼角还是流露着一丝丝与生俱来的玩世不恭,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早已在此恭候多时的李香年。
听到问话,他丢下手中啃了大半的香梨,接过下属递来的香帕,斜睨了对方一眼,似笑非笑地回道:「他要敢不来,回头你再参他个抗旨不遵呗。」
那官员闻言脸色大变,要他参容肃那不是找死?他可不嫌命长,想着要巴结一下右营的人,没想到反被嘲弄了去,那官员听着边上同僚的讥笑声,赶紧撤了下去。
李香年丢下帕子,扫了那官员的背影一眼,爷正心烦着呢。
今天早上,他刚要出门就被皇后召进宫,皇后和他从小相依为命,感情甚笃,可是这几年来他明显感觉到了两人的疏离,而今天早上皇后的一番话,更是让他觉得吃了苍蝇似的。
皇后说:「如今宋家遭难,风雨飘摇,倘若你在此时迎娶宋家长孙女宋琪玉,必然为右营增加许多筹码,毕竟宋之谦虽死,可天下拥护者众多,再者右营虽然与左营作对,但平常也做下不少犯众怒之事,与宋家结亲,势必能归拢不少人心。」
皇后言之凿凿,尽是为他右营考虑,可是右营又是为谁效劳?
右营从来被划归为后党的势力,可是如今帝后关系真如外人所见的那般恶劣吗?呵,也就骗骗家里那个日渐昏聩的老头子罢了,这麽多年他可看得清楚,自己的姊姊早已被皇帝裴元修拉拢,那一出出帝后相争的戏码,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早先年阿姊还当真是为李家谋利,可後来全是一心为皇家、为裴元修。
裴元修这人看似和善憨厚,可腹黑阴险程度根本无人可及,现在让自己娶宋琪玉,只怕也是他的主意,他以宋之谦为棋子想要对付容肃,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为了弥补他的过失,就想着让自己为他收拾这烂摊子,哼,作梦!
李香年越想越来气,一开始怕他李家势大,就扶持出个左营,扶持出个容肃来跟他们打擂台,现在拉拢住了皇后,控制住了李家,见容肃势大越发不可控制了,就又想着藉他李家、藉他右营来打压左营了,好一手君王平衡术,全把他们当棋子了,只可恨阿姊竟然鬼迷心窍,竟被他忽悠得言听计从了。
李香年有些心酸,从小阿姊就是一心一意只疼他,可现在竟然为了自己的夫君,要牺牲他的幸福。
宋琪玉那是什麽鬼东西,他李香年怎麽可能随随便便就娶一个平凡的女人。
李香年身为李家唯一的嫡子,当初为了给身为皇后的阿姊当靠山,所以在爹爹渐渐年迈,李家日益势微的时候,毅然舍弃锦衣玉食投入军营,从而挣出了一份功名,培养出了一些势力;之後为了跟右营打擂台,又毅然决然地从边关回来,开始着手监察司那些复杂繁琐的事,并一次次的跟容肃斗智斗勇,最後培养出了右营这个特殊的存在。
他本是懒怠好享福之人,可是为了自己的姊姊,他一次次地作出牺牲,可是没想到在他拥有足以跟帝党、容肃分庭抗争的势力之时阿姊那边却出了问题。
之後他一点点看着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势力被裴元修蚕食,他无可奈何,因为这是他自小相依为命的阿姊的授意,他根本无所谓权势,可是他不能任由裴元修将他们李家的势力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