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母亲与双胞胎

“你干什么呢，怎么叫你半天都没反应？”

见到母亲，杜立鼎难免心情激动，可就在他还在愣神的时候，厨房里面另外一个人端着菜也走了出来。这人身材颇为高大，长相也和杜立鼎八成相似——杜立鼎也是楞了一下，才再次开口，“哥……我帮你端吧。”

那是杜立鼎的哥哥——严格来说，是杜立鼎的双胞胎哥哥杜立言。

不同于大部分城市户口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杜立鼎有着一个哥哥，而且还是只比他大六分钟的双胞胎哥哥。只是，虽然如此，他家还是只有一家三口——上小学的时候，他的父母离婚了。他的父亲刘威很快就成立了新家，过上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母亲杜梅却因为在这次婚姻之中受到的打击太严重而断绝了再婚的念头，她把两个儿子改了名字，随自己的姓，从那之后，杜家兄弟两个就一直都跟着母亲生活。

母子三人的日子过得虽然不算特别富裕，但是也颇为温馨，至少杜立鼎自认为自己的童年在母亲的照顾之下过得很好。只是每次看到母亲瘦小的身影，却硬是把他们兄弟都养的身高一米八以上，杜立鼎就总觉得母亲这些年实在吃苦不少。

而看看杜立言，杜立鼎更是感慨万千：说起来，自己也是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大哥了：自从上了大学之后，大哥回家就越来越少，后来他出了国更是一去不回头，和家里的联系只剩下了几遍电话了。

想不到，自己再次见到大哥，竟然是这种情况下。

“你别管了，都弄好了，坐下吃吧。尝尝吧，都是你爱吃的——阳历年也算是过年了，多给你们做几个菜，好好吃一顿吧。到明年过阳历年，你们就都不在家吃了。”

看着杜立鼎走进厨房想要帮忙，母亲也把他推了出来。餐桌上，几道菜肴已经摆好了：烧茄子，炖土豆，素丸子，再加上一个炒肉片，确实都是杜立鼎爱吃的东西。菜肴不贵，但是做的都很用心，母亲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里走出来，自己也坐下了，杜立鼎也突然觉得有些鼻子发酸。

这样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情景，自己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发生过了。是从大哥移民以后？是从自己离婚以后？还是从母亲病重以后？那些事情，他已经记不住了，时间太长了，他早就全都忘了。

而现在，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母亲做的饭菜的味道依然还是那么让人胃口大开。

杜立鼎不再想那么多了，他也不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大口的吃了起来。

“妈，你这菜做的真是好吃——比什么大饭馆的厨子好多了，BJ的也好，SH的也好，那些大饭店的那些名厨们，谁做的饭也没你做的好吃。”

吃着饭，杜立鼎也忍不住又和母亲说了起来，可是他的话一出口，大哥就在旁边笑了起来，“说得好像你去过什么大饭馆一样，你怎么知道那些地方的饭不好吃？”

杜立鼎的老家滏阳是一个北方的小城市，杜立鼎把话说的这么大，杜立言自然也忍不住嘲笑他了。可是杜立鼎翻翻白眼，一边吃一边回了一句。

“不是妈做的，当然就不好吃。不信的话，将来我带你们去尝尝去——妈，你想去哪，我将来一定带你去。”

“嗨，妈哪里指望你们做那么多？那些都是没谱的事情。我就指望着你们两个能够考上好大学，大学毕业了找个好工作，然后时不时地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看看，这就够了。”

母亲带着一些温馨的笑容，随口答应着，也诉说着自己的愿望。而听到了母亲的话，杜立鼎握着筷子的手却忍不住紧了紧。

对不起，母亲，我让你失望了。

自己的未来杜立鼎当然清楚：2000年，这是杜立鼎人生的第一次转折点。这一年他上高三，半年之后的高考，杜立鼎没能考上好的大学，不得不去补习了。就算是补习了一次，明年的高考之中他也还是刚刚考到了600分——这个分数在他的老家燕北省，最终也只是勉强上了一个一本的普通院校。大学毕业之后，他倒是一度创业成功，和几个朋友一起办了一家公司，靠着IT行业一度功成名就，他也勉强算是成功人士了。可是公司因为争权夺利最终朋友翻脸不说，在外面风光之余，家里的事情他却搞得一塌糊涂，结婚多年一直都没有孩子，最后还和自己的结发妻子离婚，一直到三十多岁，自己的生活还是一团乱麻，甚至母亲走的时候，他的个人状况都不能让妈妈满意。

这些事情杜立鼎让杜立鼎稍微沉默了一下，心有感触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口，而也就在这时，杜立言已经开了口，“又说这个……妈，你吃饭吧，他脑子不笨，好大学不是个事，将来的事你用不着担心。”

自己的功课水平，一直和自己同班的大哥比谁都清楚，他怕自己难堪，也开口打断了母亲的问话。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杜立鼎在他脸上看到的是自信满满：和自己不同，自己的大哥一直都是学霸，就在刚刚过去的12月份的全国奥数大赛中，他还以全省第一的身份代表自己的省里参加了全国奥数大赛——可惜，燕北省从来都是奥数弱省，奥数小组初赛就被淘汰回来了。

自己的哥哥虽然表现很好，得以参加了冬令营，可是最终也没有入选国家队——这倒也不奇怪，以杜立鼎后世的眼光看来，这一届国家队实在是怪物云集，恽之伟，袁新意那些人日后个个都是功成名就的数学家，以至于就连张伟那种几乎拿到了菲尔兹奖的人这一届都没能入选国家队，杜立言和这些人竞争失败，也算是虽败犹荣。

回到省里之后，杜立言也被通知获得了燕大的保送录取名额。现在他已经确定了自己去燕大上学的未来，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但是想想他的未来，杜立鼎也一样是叹了口气：杜立言还不知道的是这个报送并没有那么稳。而且尤为坑人的是一直到四月学校才通知了杜立言，他的保送名额没了，他还需要照常参加高考。而杜梅找人打听却被告知，燕大那面接到了杜立言拒绝保送的信函，因此，杜立言的保送名额被送给了同班的另外一个‘表现优异’的学生。

这样的状况，傻子都知道被人阴了。可是时间紧促，也来不及做什么动作了。急匆匆应考的杜立言考的颇为差劲，最后也没有能够如愿考上燕大或者水木。当然，比起来杜立鼎，他还是好了太多，虽然仓促应考使得他没有考上水木或者燕大，但是他好歹还是考上了复旦。可是没能被保送，高考又失败，杜立言也是备受打击，随即他在复旦遇到了自己以后的那位嫂子。在她的劝说下，他更是放弃了一直喜欢的数学选择了金融行业。

再后来，他去留学，在美国的华尔街找到了工作，定居在了纽约。从那以后，他和家里仅有的牵绊就只剩下了一周一个电话，固定的三句话‘天气好吗’，‘你好吗’，‘咱妈好吗’——这三句话就代表了大哥和家里的联系，两个人之间再也没有了更多的交流。到母亲走后，连这样的交流都少了，以至于杜立鼎就算是为了公司的事情去美国时，都懒得和自己的亲哥哥打个招呼。

想起来这些，杜立鼎也是一肚子的感慨：在外人看来，他们兄弟看似非常成功，一个金融巨子，一个IT精英，似乎都是人中龙凤了。可是回顾十八岁的日子，杜立鼎才发现自己的过往依然还是有那么多的遗憾。

他的日子过得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好，只是这些风雨没能把他打到而已。他前世的时候可以一次次拿着自己曾经的辉煌告诉自己，说自己已经做的相当不错了。可是回到了2000年，摸摸自己老旧的家居，看看母亲忙碌的身影，听听当年自己说过的梦想和追求……自己曾经的那些成功，看起来就像是笑话一样。

曾经他可以安慰自己说，自己已经尽力了，很多时候天不遂人愿，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现在，自己再次站在这个分水岭上，这一次的自己又该怎么做？再次重活一遍，自己是不是还要面对天不遂人愿的苦闷？这一次自己如果尽力而为，是否能够改变自己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切？

“妈，你放心吧，我们肯定能够考好的。”

手里握着馒头，杜立鼎忍不住抬头，郑重其事的许下了一个承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就想到了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既然有改变自己犯下的错误的机会，那自己当然要这样做：他不想给自己留下那么多遗憾，更不想让自己的亲人的生活到处都是遗憾。

金钱与荣誉什么的，对自己来说全都不重要：毕竟自己脑子里面有个超越时代的人工脑，只要那个东西在，金钱名誉唾手可得。自己真正最想做的，还是弥补自己的一些遗憾，让母亲这辈子过得稍微满足一些。

看到自己的儿子突然这样，母亲也是楞了一下，才笑了出来，“嗯，好，你好好考——将来你俩最好都上水木和燕大，那我才高兴呢。”

母亲的话只是随口一说，似乎也没有太过认真，然而对此杜家哥俩儿却还是都很认真的对视了一眼：这是母亲的愿望，他们也都当真了，不去试试，他们是不会甘心的。

“我没问题，他我就不知道了。”

这一次，杜立言飞快的作了回答，他也看着自己的弟弟，不理解弟弟为什么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想来这不过是杜立鼎一时胡思乱想，又犯了糊涂，因此也开口调侃了一句。可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杜立鼎的脸色垮下来，相反，杜立鼎的神色非常认真的扭过了头看向了他，而且也认真无比，“你放心，你也好，我也好，都不会出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