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第四章3(1)
给予土著人的未垦地是一片荒凉的沙漠。尤其北部一带不是悬崖峭壁就是灌木丛生。我们乘坐的越野车在尘土飞扬的辙道上剧烈颠簸着前进。沿河边跑了一程,出现一座石头建造的电信转播站。由此往前是荒无人烟绿色斑驳的平原。田地里长着甜瓜。路笔直笔直向前方伸去,望不到尽头。出了城,柏油路不见了。汽车扬起漫天灰尘,几乎看不清后面。过一阵子,田地没了踪影,路两旁成了牛群游动的牧场。死了的牛就那样扔在草原,尸体晒得胀鼓鼓的,一群乌鸦落在上面。现在我们置身于西部片中那样的小镇。镇闷热闷热,到处是灰。加油站旁边有一家酒吧样的餐馆,我们在此吃饭歇息。靠近门口那里有几个男人兴奋地玩投镖枪游戏。昏暗的餐馆里,卡车司机和建筑工人们边喝啤酒边吃肉饼。所有人那俨然波帕伊①的胳膊上都有刺青,从短裤中露出的毛茸茸的腿足有我腰这么粗。“亚纪同学的亚纪,是白亚纪的亚纪?”我问坐在身旁的亚纪母亲。“嗯,是啊。”正在发呆的她惊讶地转过脸,不无生硬地附和道,“丈夫想的名字。那怎么了?”“以为是季节中的秋字来着,认识以后一直。因为信上总用片假名写作アキ。”“嫌麻烦,那孩子。”说着,亚纪母亲略略一笑,“广濑的广,其实是这个廣。”她用手指在自己手心写了“廣”字②。“姓和名写汉字笔画相当多。所以那孩子用片假名写下面的名字,我想。小学开始的习惯。”亚纪父亲同在凯恩斯雇的当地导游一起出神地看着服务台上的地图。“从这里往南五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块土著人的圣地。”在日本待过一段时间的导游用流畅的日语介绍,“属于禁止进入的地区,但可以取得特别许可。”“车能进去么?”亚纪父亲问。①Popeye,美国漫画家E·C·锡加所画的报纸漫画中的主人公,船员。②“广”在日文中简化为“広”。但也依旧写作“廣”,多见于人名。“最后要多少走一段路。”“我跟得上?”亚纪母亲担心地问。导游男子不置可否地笑笑,小心问道:“是去撒府上小姐的骨灰么?”“孩子够怪的吧?”亚纪母亲回答,“临终时像说梦话一样重复来着。意识也可能混乱了,可我总觉得是回事。不满足她,我们心里也不释然。”我往窗外望去。金合欢树荫下,蓄着络腮胡的中年土著人从褐色纸袋里喝葡萄酒。他旁边有几个头戴牛仔帽的黑人少年搭伴儿走过。即使来到澳大利亚,也未能真正感到亚纪已经死了。总觉得她还在哪里,会在哪里不期而遇。服务生在把硕大的汉堡包和瓶装可乐放在面前。自己很滑稽——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却一口口吃个不停。褐色平原无边无际铺陈开去。哪里也见不到像样的树林。干燥的大地唯有杂草提心吊胆地附在上面。风化了的山丘上长着几棵聚在一起的桉树。点点处处躺着据说是火山喷发冲来的巨大石块。几乎见不到动物,导游说大概白天在石荫或洞穴里休息呢。柏油路面早已过去,车时不时被松软的红土陷住轮子。几次从死袋鼠旁边经过。其中一只已经只剩下毛皮贴在红土路旁。而一回头,尸体已被灰尘掩住看不见了。连续跑了一个小时,忽然出现一片蓊郁的森林。森林前面有一条小河流过。水不多,河底长着白泛泛的桉树。河边停着一辆野营车,周围有两家白人在烧烤。导游从车上下来,朝坐在地上喝啤酒的那一家走去,以快活的声调打听什么。对方手托装有烤肉的纸盘,用手指着小河那边。“说是河对岸那里。”返回的导游对坐在驾驶席的亚纪父亲说。“我来探路。”导游没脱登山鞋就走进河里,把越野车领到硬实的浅滩。白人一家好奇地朝这边看着。车过得河,导游回到助手席。“好了,往前开吧。”幽暗的森林中有一条沙土路伸向前去。亚纪父亲小心翼翼地碾着扑朔迷离的光亮缓慢地驱车前进。树与树之间勉强裂出缝隙,可以窥见暮色苍茫的天空。天光隐约投在沙地上。“dreaming指什么,我们还不大明白……”开车的亚纪父亲询问。“dreaming有几种含义,”导游回答,“一是某个部族神话上的祖先。例如对于具有Wallaby①这一dreaming的部族来说,Wallaby就是自己部族的始祖。”“Wallaby,可是动物?”亚纪母亲插嘴。“不不,这种情况下Wallaby是作为dreaming的Wallaby,是他们的神话祖先。这个祖先创造了动物Wallaby和他们本身,他们和动物Wallaby同是始祖Wallaby的后裔。”“就是说Wallaby族和动物Wallaby是兄弟?”“嗯,所以Wallaby族人杀吃动物Wallaby,等于杀吃兄弟。”“有意思。”亚纪父亲心悦诚服地说,“所谓图腾崇拜就是这么回事。”“此外也各有自己固有的dreaming。”导游继续道。“那又是什么呢?”亚纪父亲问。“那个人出生时母亲看到的、梦见的动物和植物即成为与其共有同一灵魂的存在。那些dreaming决不能公开,而作为个人秘密信仰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