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青涩时代和发小儿杨杨(1)
我的幸福时光并不多,可和杨杨在一起的都可以算上。高中第一学期,杨杨的同桌是个豆芽菜一样的清秀男生,叫何勇。
杨杨从他那儿收到不少能满足她虚荣心的小纸条。那男孩儿诗情荡漾,下笔千言,常常把杨杨搞得一头雾水。
杨杨看也不看地拿来向我炫耀。大部分时候,我会把纸条带进洗手间,在别人用来读名著的时候把他的信当谜语猜。
总之,他的东西很后现代,以我当时的功力,怎么也弄不清他到底爱上杨杨还是恨上了她。
他骑辆二八男车上下学,可他自己也就一米六多一点儿,够脚蹬子的动作让我和杨杨开透了心。
那辆破车除了铃上下哪儿都响,而且响得惊天动地,每次他从我们身后骑过,隔着二百米远,杨杨头也不回就可轻易判断出他的时速。
杨杨骨子里是个残酷的小人儿,她最开心的游戏就是折磨那些对她动了点儿心思的男生。
她很会打心理战,可以把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等小手段运用自如。我们两家离得不远,所以上下学经常结伴同行。
记得那是五月的一个下午,我和杨杨放学后勾肩搭背地一起回家,何勇带着风声从后面疾驰而过,对我们竟然假装没看见。
就在他拐弯的时候,杨杨夸张地大喊他的名字,他的车子突然歪歪扭扭地变了方向,然后"咯嚓"一声,何勇消失在拐角处。
我们好奇地跑过去,他和车子天各一方,自行车显然撞在了墙上,轮子已经不圆了,还在拼命转个不停。
何勇在我和杨杨的嘻嘻哈哈中站起身,搬起路边的一块大石头,发着狠向那辆可怜的自行车猛砸。
我和杨杨吓得魂飞魄散,夺路而逃。从那一刻起,明白地意识到湘湘是个无情的女人。
何勇有一双让人难忘的灰眼睛,如果是今天,我会捡起他的书包,扶起他的车,安慰他受伤的小灵魂。
何勇是个有自闭症的孩子,我这么说是有证据的。他有五个姐姐,最小的一个大他五岁。
他是他父母老来得子的奇迹,他受的宠爱不是一般孩子可以想像的。可他就是没有个男子汉的样子,都高中了,嘴唇上还只是一层淡得看不出来的绒毛。
他走路像个小老头,弯着腰,躬着背,不停地咳嗽着。何勇很倔强,当他认定杨杨是他命中的女友后,便开始向杨杨发起了长达数年的进攻。
杨杨起初只觉得好笑,可到了二年级,她就笑不出来了,何勇默默地跟踪着她,深情的眼睛无所不在,杨杨被彻底整垮了。
那时候让杨杨浑身发抖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何勇来了。何勇从不骚扰杨杨,只远远地看着,甚至不上来说一句话。
我总觉得有一天他会化作杨杨家门口的电线杆子,或者杨杨身后无形的影子。
他们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持续了六年,以何勇的突然消失而告终。关于何勇的消失,只可能有一种解释,就是他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电视里刚放"TOSHIBA"洗衣机广告歌时,杨杨已整天哼着"脱了洗吧,脱了洗吧"满处跑。
杨杨固执地认为我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妹,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她常天真地向我描述着我们各自结婚后的情形,四个人住在一个两居室单元里,她的老公是个四星级酒店的厨子,而我要嫁个可以把车开回家的司机,全是为了出门有车接,回家有饭吃。
她从来不吃我偷来的巧克力,却在我在货架旁流连时,若无其事地挡住我不安分的手指。
我一直都怀疑,她是从发现我对巧克力的情有独衷后,才决定减肥的,她黯然和巧克力诀别,说要把一切可能变胖的机会留给我。
以至后来,我竟信以为真,竟然以为她跟巧克力结了仇。漫长的中学时代,我们一起经历了无数次考试,冒着当众受辱的危险,杨杨每次都会准确地把卷子传给我。
她在考试前总是异常用功,我就是好话说尽也不能劝动她离开书本一会儿。
可考试一过,我就会伤心地承认,杨杨拼命地用功,是为了在考试时可以做得快一点,好一点,可以多些时间把尽量清楚正确的卷子递到我焦灼不安的手里。
我装着对此麻木不仁,我怕,一旦那些话从嘴里溜出来,我就再也没资格为她做些什么了。
我曾想,如果我们决裂了,大概这个世界离毁灭也快不远了。杨杨高二那年精神恋爱上了刚刚从师范大学分来的语文老师,率先背叛了下嫁厨子的毒誓,开始了愁肠百结的初恋时光。
恋爱在杨杨身上表现得很明显,她的语文成绩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最终导致她成了年级高考的一匹黑马,以不可思议的分数考上了本地一所二流大学的中文系。
杨杨后来成了一家娱乐小报的包打听我一点也不意外。她对语言有着天生的操作能力,尤其是对方言的活学活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杨杨喜欢的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娘娘腔。一见到柔弱的男人,杨杨就情不自禁地母爱泛滥。
语文孙老师长着两道破牙刷眉,一嘴老玉米豆牙,泛着油光的蒜头鼻子,女人似的大屁股和很有中国特色的小短腿。
眼神忧郁,出口成章,写得一手漂亮的楷书,像透了三十年代老上海酸文假醋的过气诗人。
杨杨还算聪明,对语文孙老师,杨杨恋得感人肺腑,可连手指都没让人家碰一下,连我都有点儿看不过去。
高中那所学校的教学楼走廊里挂着许多伟人的画像,其中一张居里夫人让我印象深刻,她的轮廓很美,一副聪明绝顶的样子。
我在小心眼儿里暗自发誓,长大要做像她那样有钱又有名的漂亮女人。
这个想法还被我认真地写进那篇《我的理想》作文里。可自从加了立体几何,我的脑子就被搅成了浆糊。
就是绞尽脑汁,我也想不出一个五边形的任意两条对角线是否会相交。
在空间想像和逻辑推理方面的智障,让我一到排列组合题就头晕目眩。
高二时不得不选择文科,居里夫人的理想成了杨杨的笑柄。可我不相信,上帝他把湘湘派到人间,只是让她对着几何题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