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按照商量好的,成振清装伤,顾子衿大哭,成靖宁随机应变和村民周旋,村里人素来知道顾子衿是个纸糊的美人灯,不顶事,家务多由成靖宁操持,现在顶梁柱倒了,担子全压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忍不住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成靖宁聪慧稳重,在灰烬里抢了一些锅碗瓢盆和半两银子出来,打起精神应付完多嘴的村民之後,大清早到村长家借了牛车,把受伤的成振清和一些还能用的东西运到镇上去。
「多谢大牛哥。」在普新镇唯一一家客栈安顿好後,她送村长的大孙子到镇子口。
大牛退回她递过来的车钱,说:「你家遭了祸,成大叔又受伤,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些钱你留着自己用吧。」
成靖宁感激万分,说:「多谢大牛哥,等我爹重新上工再补上。」
回到客栈,成靖宁借了厨房熬乌鱼汤,又点了几个小菜。
成振清伤得严重,得养上几个月,一直住客栈不是办法,用过午饭後,她琢磨着在镇上租房子暂时住下。
听完她的打算後,成振清点点头,交给她二两碎银,「暂时住的,找到什麽样的就租什麽样的,不用挑。」
「我知道了。」成靖宁接过碎银,离开客栈去寻镇上有没有要赁人的空屋。
成靖宁离开後,顾子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什麽时候才会好起来?」
「快了,挨过这一阵子就不用受这苦了。」成振清抚着妻子的手,柔声安抚道。女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才到海南时,日子过得艰难又飘泊不定,一度以为养不活了,幸好几次大灾大病都挺过来,坚韧得像乡野里的草,沐风浴雨,顽强的生长。逆境之中,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聪慧,一次一次帮他们度过难关,等回去以後,不会再让她受累了。
奔走一个下午,成靖宁终於找到合适的房子,她本就能说会道,加上模样乖巧,很容易勾起人们怜悯弱小的善心。得知她家被火烧了,一无所有的来到镇上,往日交好的米铺老板娘和客栈老板娘拉了她一把,帮着奔走,这才以每个月一百文钱的价格租下一座小院。
谢过两位好心的老板娘之後,成靖宁回到房间和成振清夫妻说了情况,「是客栈老板娘和米铺老板娘帮我一起找的房子,是在露水河边的一个小合院,户主做生意搬到崖州县城去了,房子一直空着,听了咱们家里的事之後,户主的娘可怜我们,便宜地租了,明天我去收拾收拾。」
成振清往日猎来的猎物就卖给这家客栈的老板,加上成靖宁会做菜,帮着出主意弄了几道好菜,一来二去就熟识了,至於米铺老板娘,则是买米买面时结识的,两位妇人好心,一听说他们家出了事,就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帮忙。
接连两日,成靖宁一直忙上忙下,顾子衿怕她累着,开口道:「我也去吧,你爹今天好些了,不用人看着也行。」
房子不大,但收拾起来颇为费力,成靖宁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等到搬进新家,成靖宁拿了银子去买日常生活用具回来,安排妥当後,晚上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这两日一直忙着,各种事物占据着脑子,一闲下来,那日血腥的场景不自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闭上眼,脑中是挥之不去的血,睁开眼,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和没有半点动静的老房子,将她心里的恐惧放大无数倍,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又恶鬼缠身。她深陷梦魇,发不出声,脑子清醒得很,身体半点动弹不得,慌忙之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脱身,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
成靖宁抱着薄毯在床上坐了一阵,才穿好衣裳去做早饭,药和乌鱼粥放在炉子上慢慢的熬,准备蒸馒头时发现昨天忘了买面粉,於是换了鞋出门。
恰逢今日赶集,早有人挑着担子进镇,早点摊子也早早的开张,她买了四个馒头和一些咸菜、咸鸭蛋,回到家里把馒头切了片,裹上鸡蛋用油炸了。
搬到新地方,顾子衿晚上也睡不踏实,早早就起了,发现成靖宁起得更早,问道:「这麽早就起来了?」
成靖宁做好了早点,在院子坐着发呆,回道︰「有些认床,娘昨晚也没睡好?」
「是啊,才来有些不习惯。」顾子衿自嘲的笑道,她从小娇气,当初说来照顾丈夫,这些年添的乱却比帮的忙多,在越加懂事的女儿面前更不好意思,本想着女儿没醒,准备到厨房做饭,才发现一切已经做好了。
成靖宁收回飘远的思绪,揉了揉没有精神的脸,打起精神问道:「爹醒了吗?」
「醒了,要喝水。」
顾子衿帮成靖宁抬了矮桌到里屋,又端早点到房里。
「这又是什麽吃法?」成振清指着炸馒头片笑问。他本是皮肉伤,没有见骨,养了两日,精神和力气恢复了少许。
「早晨买了几个馒头回来,切成片,裹了鸡蛋再用油炸。之前就想做了,今天正好有白馒头,爹尝尝看。」成靖宁夹了一块到成振清碗里,又夹了一块给顾子衿,「娘也尝尝。」
馒头片外焦里嫩,连本来没有食慾的顾子衿也一连吃了两块和一碗稀粥。
「又到哪儿偷师学艺了?」成振清吃了之後赞不绝口道。
这回成靖宁不乱找藉口,说:「自己琢磨的。」
用过早点,成靖宁上街买了好些东西回来,生活用具、瓜果蔬菜、海鱼鲜肉、大骨补品,提了满满的两篮子。
回到家里,她对着还带有血丝的排骨和鲜肉硬是下不了手,早先买猪肉和排骨时,见到屠夫挥刀的场景,恍惚中又看到了家里一地的血和残肢内脏,忍不住作呕,跑到街角巷里把早晨吃的东西吐了个乾净,这会恶心的感觉又浮上喉头,却是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听到声音,顾子衿赶去厨房,看女儿脸色煞白,忙道:「不舒服吗?」
「没事,这两日肠胃不舒服,等会儿喝点药就好。娘,我要做午饭,你来搭把手吧。」她看到肉和骨头就觉怕得慌,不敢一个人面对,只好叫上顾子衿在旁边壮胆,饶是如此,她握着刀的时候,手仍抖得厉害,切肉时,将那看成一条人腿,吓得慌忙丢了菜刀。
顾子衿被她的一番反应吓到,问道:「怎麽了?」
「没……没什麽。」成靖宁捡了地上的菜刀和肉,重新舀水洗乾净,忍着恶心和恐惧,颤着手做好了一顿午饭。
正午时分,她端了碗,夹了青菜到屋外去吃,慌慌张张的,弄得顾子衿莫名其妙。
成振清没怪她不守规矩,问妻子说:「靖宁今天怎麽了?」
顾子衿帮丈夫盛了一碗骨头汤,说:「我也不知道,瞧着她像在怕什麽东西,平日里做饭从不主动让我帮忙,今天破天荒的让我搭把手,切肉的时候,也不知怎的丢了菜刀。」
成振清大抵明白是怎麽回事,刺客来杀他们那天,堂屋里血流成河,满地狼藉,五具屍体乱糟糟的横在地上,女儿怎能不怕?平日里再怎麽要强,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娃,当初他第一次上战场,也吓得好几晚睡不着觉。「晚上你陪她睡吧,我这里你不用守着。」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顾子衿已经睡着,成靖宁依旧难以入眠。三岁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睡了,身边多了一个人很不习惯,待到再也撑不起上眼皮时,她才勉强眯了一会儿,梦境里照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血红,冰冷泛着寒意的屍体,还有狰狞恐怖的恶鬼。
她惊醒过来,全身已被冷汗浸湿,现在是夏夜,木窗外是朦胧的月光,心里装着事,看任何黑影都忍不住害怕。
进入七月,稻子已经成熟,触目所及是青黄的一片,成家在三湾村有两块稻田,成靖宁琢磨着回去收稻子。
「娘,午饭我做好了放在桌子上,到时候热一热就能吃。」成靖宁收拾好灶头,背上背篓和几个麻袋,拿着镰刀和铜钱准备出门。
成振清手臂和腿上的伤还未痊癒,收稻子的活儿只能交给成靖宁去做,幸好地不大,不用拌桶、打谷板等大型工具,只用镰刀割了稻穗背回家曝晒几日,她挥不动连枷,到时候就用捣衣棒脱粒。
「我跟你一起去。」顾子衿洗了手,追出来说道。
成靖宁婉拒说:「只有两块地,我很快就割完了,爹身上还有伤,娘留下照顾爹。」娘亲不是做农活的料,去了也帮不上忙。
乡下收稻子是大事,挑个大晴天,邀请村里力气大的青壮年来帮忙,争取早日忙完田里的活,好种第二季的秧苗。今天正好是村长家收稻子,置办伙食十分重要,他家的媳妇会到镇上买肉、蔬菜和面粉等东西,成靖宁能搭顺风车回去。
「多谢大娘。」成靖宁给了两个铜板做车钱,回三湾村的路上,她已和牛大娘商量好了,等割完稻子之後,再借村长家的牛车把稻穗送到镇上,到时候给十个铜板。
地里的水早放完了,穿着草鞋也能下田。成靖宁矮小,一进去就被淹没在稻海里,她背着背篓,只割水稻头顶上的稻穗,这些年里做惯了农活儿,她的手脚早就练得十分俐落。
一个上午割了一块田,中午她就着馒头和水填饱肚子後,搭了一块湿巾子在颈上,戴了草帽继续割稻穗。後一块田稍小,不到一个时辰就收完了,她捆好装满稻穗的麻袋,在大牛的帮助下把袋子搬上牛车,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赶回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