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顾子衿拿了十二枚铜钱交到大牛手上,「辛苦你大热天的跑一趟,这些都拿去吧。」
加了蜂蜜的椰子汁放在井里浸过之後最是清热解暑,大牛足足喝了一大碗,此时连忙推拒,「十文钱已经很多了,哪能再要多的?」虽然他很想要,但考虑到成家才遭了灾,不好要多了。
顾子衿坚持道:「不妨事,你成大叔在盐场上工,得的工钱不少,房子虽然烧了,钱还在,拿着吧,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买糖吃。」再三劝说下,大牛终於收了十二文铜钱。
成靖宁休整好後,将人送到镇子口,回到家就见顾子衿正笨拙地解麻袋上的绳索,将新收回的稻穗倒出来,她拿了竹耙把稻穗摊匀了,这会儿太阳毒辣,正好晒稻子。
顾子衿帮了忙,不过还不到晚上手脚就开始发痒,成靖宁拿了鱼油帮她擦手和脚,「晒稻子时不注意的话,稻子和稻草上的细毛会黏在手脚上,可痒了,挠破皮也不顶用。」
鱼油抹在皮肤上凉凉的,很快压下稻谷细毛引起的灼热和痒痛,顾子衿看着成靖宁双手上细长的划痕,忍不住道:「你多擦一些吧,要是留疤就不好看了。」
「我没事,这些小伤会好的,平时注意些不会留疤。娘你歇会儿,我去做饭。」成靖宁收好鱼油盒子。穿越之後的这一世,她注定不能娇气,要想改变命运,必须自己努力,现在这些只是小伤而已。
稻谷脱粒後曝晒半个月入仓,这些日子以来成靖宁仍忘不掉那天血淋淋的凶杀场面,晚上依旧噩梦不断,时时苦於梦魇,每每如此,总令顾子衿摇头叹气,女儿由於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整整瘦了一圈,原本就纤瘦,这会儿更像一根竹竿儿,风一吹就会倒,这可怎麽办才好?她轻轻地下了床,点了油灯,来到丈夫房里。
现在刚过丑时,成振清被妻子从睡梦中叫醒,忙道:「怎麽了?」
「我瞧着靖宁不太好,今晚她又作噩梦了,许是那日的缘故,不如等夫君你的伤好些,我们去庙里请高僧驱邪,求个平安符吧。」顾子衿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晚上挨着女儿睡,发觉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好,到时候去崖州县的观音寺。」他本不信神佛,但为了女儿,愿走一趟。
夫妻俩到右次间时,成靖宁依旧辗转反侧的挣扎,成振清将她抱到自己的寝房里,觉得怀中的女儿轻得有些过了,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们不会含冤在穷困的崖州待这麽多年,他的母亲妻儿更不会受这麽多委屈。
顾子衿叹气道:「也不知那边怎样了?」当年明知成家是一团浑水,她还是来蹚了,多少苦日子熬过来,眼下倒不是熬不下去,只是想着那两房人,心里万分不甘。
「再等一等,会好起来的。」成振清轻拍着女儿的背,对妻子说。
次日早上用饭时,成振清提出到县城的观音寺拜菩萨的建议,表示已租好了马车。
成靖宁扒了几口饭,闻言後,放下碗筷问道:「怎麽想起去拜菩萨了?」
「去求一个平安符回来,保家宅平安。」顾子衿解释,往她碗里夹菜,女儿现在吃不下肉食,勉强能吃几口素菜。
父母的心思成靖宁再清楚不过,所以没有拒绝,神佛尽管虚幻,信则灵,不信也罢,图的就是个心里安慰。她作了半个月的噩梦,就算年轻精神好,也禁不起这折腾,出门散散心,兴许心胸疏阔之後就不再作噩梦了也不一定。
收拾好房屋,锁了大门,母女两个登上简陋的马车。
车外,成振清道:「坐稳了。」他熟练的驾着马车,朝崖州县城驶去。
沿途是一片大好的热带风光,田园、椰子树、甘蔗林,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高大植物,成靖宁趴在车窗上,看着不断後退的风光,她到这个世界九年,还不曾离开三湾村,这回去县城,颇有些乡下土包子进城的味道,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声,想她上一世,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什麽高楼大厦、什麽城市什麽人没见过?
崖州,也就是後世的海南岛三亚市,作为一个举世闻名的旅游城市,它吸引了世界的目光,但在古代,它是文人骚客笔下的蛮荒未开化之地,被贬谪到此地的官员难免呜呼哀哉一番。
进城後,成靖宁打量着城中的建筑,因此处夏秋季有飓风,各处房子均用石头混合着木头、泥土建造,家中富裕者便修筑砖瓦房。原本崖州十分穷困,近些年开通海外贸易,藉着海港码头的修筑以及逐渐繁荣的海上通道,崖州逐渐富裕,许多建筑便是近几年新修的。
城中客栈、商铺众多,南来北往的商客络绎不绝,卖的东西琳琅满目,虽说比不上後世,但也足够吸引目光了。科技不发达,出海风险与机遇并存,也许会一下子暴富,也许会转眼一无所有,为了保出入平安,也为了让广大客商及其家眷都有心里寄托,人们在城中央盖了一座观音庙,庙中的观音塑像有一丈高,全身镀了金,建成那日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来开光,据说观音庙里的观音十分灵验,因此前来此地祈福上香的香客逐年增加,香火鼎盛,日渐繁荣。
一家三口直达目的地,下马车後在庙外买了香烛纸钱,进庙之後一起在观音像前上香跪拜。无论灵验与否,在大慈大悲的观音面前,成靖宁默默的许了三个愿望,一是上一世和这一世父母平安顺遂,无病无灾,二是希望早日摆脱噩梦,重新振作,三是希望这一世能如上一世一般,通过自己的奋斗让全家过上好日子,这一世她如蝼蚁,没什麽豪言壮语和伟大梦想,过好当下便足矣。
成振清和顾子衿添了香油钱,在住持那里求了一个平安符,刚拿到手,顾子衿就将符系到成靖宁的脖子上,「这是专门为你求的,不要随意取下。」
「谢谢爹、谢谢娘。」成靖宁仰头,对成振清夫妻说道。
拜完观音之後,成振清带着妻女逛崖州城,现在已是下午申时,他打算在城里住一晚再回去,便在城中挑了一家小客栈。
成振清和顾子衿上楼小歇,成靖宁怀里揣着十文钱,闻到路边的粗汤粉香味,忍不住咽口水。这几日她的胃口不好,颠簸了一路,正午没吃几口饭,已是腹中空空,这会儿闻到食物的味道,一时馋虫大动,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粗汤粉,坐在路边开始狼吞虎咽。
顾子衿下楼来,看到在路边吃东西的女儿,紧绷的脸上终於露出笑容,女儿终於能吃东西了,这一趟来得值。
口腹之慾得到满足,成靖宁付了钱回客栈,见到下楼的顾子衿,上前挽着她的胳膊道:「娘,我刚才吃的粗汤粉可好吃了,你和爹也买来尝一尝吧。」
「好,我这就去买。」顾子衿到客栈外买了两碗粗汤粉,又给成靖宁买了些海鲜小吃,吃完了,一家子才去逛崖州城。
顾子衿买了些布匹针线,准备给丈夫和女儿新做几套衣裳,成振清新买了笔墨纸砚和几本书,成靖宁如愿买到想要的笔和画具,等逛完半个崖州城,天已经黑了。
先前成靖宁精神不好,一直无法入眠,今天走了半个下午倒困了,忍不住打哈欠,但回客栈还有一段路,她只得强打着精神走着。
「我背你吧。」成振清不等她答应,已经将人背到背上。
成靖宁大囧,忙道:「爹,你放我下来吧,我已经长大了。」她一个二十八岁的成年人,哪能再做小女儿姿态让父亲背?这会儿让人背着,脸瞬间就红了。
「你才多大点儿,让爹背一下有何妨?便是你七老八十,儿孙绕膝,也是爹的女儿。」成振清笑道,虽然女儿的性子不错,活泼开朗,人缘颇佳,但从小到大并不黏他们,似少了点儿什麽,哪怕他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妻子教她女红,她太过灵秀,一点就通,他曾私心以为小姑娘还是笨拙一点比较好,不能太要强了。
小姑娘和父母的相处模式成靖宁固然清楚,但却做不来,上一世爸妈忙於事业,将她送到外婆家,老人家精力有限,她早早的学会照顾自己,上大学、工作後,见父母的次数更少了,所以她和父母亲并不亲近。
这一世从小在爹娘身边长大,她还是那个陈宁,不愿对父母撒娇,况且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不高,多半身不由己,且又不是人人平等,谁知道以後会发生什麽意外?现代虽然也有诸多问题,但比古代好,她靠自己拚搏,日子过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现在从头开始,前途未卜,不甘之余,不得不早早的成长,尤其上一回家里莫名其妙的被一堆刺客攻击,她着实怕得很。
不过靠在成振清宽厚的肩膀上,她莫名觉得踏实,转念一想,这般示弱、亲近也无妨,这具身体本就是人家的女儿,疏离了反倒不好,况且除了她自己,谁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幼龄女童了?想到这里,她重重的点点头,「嗯!」
趴在成振清背上,成靖宁昏昏睡去,一觉无眠到天亮。
成振清和顾子衿也早早的起了,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後,又早早赶到观音庙上了香,之後便回客栈用早点,收拾东西回普新镇。
许是观音显灵的缘故,之後成靖宁都夜有好眠,吃饭也有了胃口,总算不再萎靡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