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公事上,关宗浩一直是个律己律人都很严格的上司,他公正无私、赏罚分明,在他底下做事,常是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田嘉蜜拿到资料后,抬起秀腕,礼貌地敲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进来。」
直到沉稳的男音穿透门扉,她才推门走进办公室。
「总经理,这是您要的资料。」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正想开口,电话铃声突地响起。
关宗浩示意她不要离开,然后接起电话。
这是关宗浩办公室的专线,不需要经过秘书室过滤,直接就能找到他,因此,拥有这支电话号码的人,绝对是他亲近信任的人。
田嘉蜜站在原地,就算不想探他的隐私,却还是听到他用着流利的日文和对方沟通着。
刚开始,田嘉蜜大概还能听出他跟对方在说什么。
在日商公司工作,基本的日文对话能力是必备的,但她的日文实在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因此对于关宗浩的谈话内容,她也只能理解七七八八。
听着、听着,她竟然认真了起来。
虽然她知道偷听别人的谈话内容很不礼貌,但一来关宗浩没有叫她离开,二来她也很好奇,到底是谁打给他。
只是,随着他愈来愈冷厉的语气和愈来愈快的说话速度,她已经听不懂他的谈话内容。
看着关宗浩阴沉隐含怒气的脸色,田嘉蜜心里的疑惑愈来愈深。
她好奇地想着,那通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影响他的情绪?
终于,男人结束通话,忘了她还在办公室里,只是兀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一什么。
田嘉蜜可以感受到男人身上辐射出的怒气,但同时也在他身上感受到孤寂和落寞。
她的心毫无预警地漫开一抹酸楚,虽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姿态。
看到这样的他,心疼、心酸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
「是你家人打来的吗?」她猜测地问着。
关宗浩似乎到这时才发现她的存在,冷眸一抬,不发一语地凝视着她。
过了许久,在田嘉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又开口。
「家人?」关宗浩眼神中闪过嘲弄,唇角牵了牵。「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家人,有一些人,注定就不会有。」
田嘉蜜不懂他的语气为什么突如其来变得紧绷,只觉得似乎有一层阴霾扫过他的五官,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又迅速地隐藏起来。
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关于他的家人,田嘉蜜从未听他提起过。
从他高中转学后,她对他的认识就是一片空白。
那时他的母亲因为家暴而死这件事还上过社会新闻,而她对他的了解也仅止于来自新闻上的报导。
她很想知道他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转学后去了哪里?他在母亲死后是如何生活的?
关于他的所有一切,她都想知道,但她知道关宗浩有一块不容人侵犯的心域。
从他这次的反应,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的心结。
「你怎么了?还好吗?」田嘉蜜忍不住关心地问。
刻意忽视她语气里浓浓的关心,关宗浩自有意识地筑起一道墙,拒绝所有人靠近。
「没什么事。」
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男人,亲自打电话来,要他回去日本参加他的生日宴会。
但再过两日就是母亲的忌日,那个人却完全不闻不问。
早该知道,若不是因为那个人正妻的儿子死于非命,父亲对他这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根本是不屑一顾,更不用说对他的生母会有多少怜惜和正视。
关宗浩是恨他的,恨他的无情、无心,害他的母亲在世时,为了他吃了那么多苦。
因此在台湾分公司发生危机时,他自告奋勇回来了——不是要向他证明自己的能力,而是要彻底逃离他的掌控。
这三年来,他一直待在台湾,再也没有回去过日本那个家,也没有主动问候过父亲。
原以为像他的父亲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在意,没想到竟然会接到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说他心里不感到讶异是骗人的。
见他又恢复了原有的淡漠,而且似乎不愿多说,田嘉蜜咽了咽喉咙中的无形硬块,也就没有多问。
她的心里泛过一抹酸涩的滋味,若他执意关上心门,那她再怎么追问,他也是不会说的。
田嘉蜜暗自神伤地暗叹了口气:「总经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关宗浩看向田嘉蜜清雅的小脸,突地问:「你这个星期天有空吗?」
「啊?」这突然的问话让她愣了愣。
「如果没事,那陪我去一个地方,我早上十点去接你。」
「好。」虽不知关宗浩要带她去哪里,但她还是温驯地点头答应。
星期天早上十点,关宗浩准时出现在田嘉蜜公寓楼下。
看着站在车门旁的关宗浩,田嘉蜜的双眼为之一亮,心怦动得像是随时会跳出胸口。
有别于平常总是穿西装打领带的装扮,他今天穿着一身休闲,简单的衫、牛仔裤,让他看起来更年轻、帅气。
但看着他,田嘉蜜懊恼不已,竟然忘了先问他今天要去什么地方。
相较于他的轻松、休闲,她的穿着似乎显得太正式了。
田嘉蜜连忙开口问道:「今天要去什么地方呢?我穿这样会不会太正式?需不需要再去换轻松一点的衣服?」
关宗浩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
她穿了一件白色无袖的小洋装,外面套上一件淡紫色的针织衫,合身衣裙展现她秾纤合度的身形,淡紫加白色更添了她几分娇媚。
「你穿这样很好看,不用换了。」
他低柔而且缓慢地吐出赞美,灼热专注的目光落在田嘉蜜粉嫩娇美的脸蛋上。
关宗浩灼热的注视和赞美的话,让她的两颊浮出淡淡红晕。
「谢谢!」她愉悦地轻声道谢,一抬眼才发现,关宗浩好看的男性五官在眼前渐渐放大。
「你——」
还来不及开口,田嘉蜜的软唇便被男人含吻住,温暖和潮湿的感觉随即滑进唇齿之间。
四片唇交缠的那种热度让她全身火热,两条腿瞬间变得酸软,软弱得几乎站不住。
而事实上,田嘉蜜也真的腿软了,必须倚靠着关宗浩的胸膛和环抱才能勉强站立。
这个吻好像持续了很久,等到她慢慢回过神来,她仍倚在他怀里,像只温驯的小鹿。
「上车吧。」他勾唇,手指滑过她烫烫的脸,轻捏了捏她美好的下巴,绅士地为她开了车门。
直到坐进车内,系好安全带后,田嘉蜜才发觉关宗浩一直没有告诉她,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关宗浩从另一边上车,发动车子后,修长的手指轻握着方向盘,流畅的操控着车子。
直到车子行驶了一小段路,田嘉蜜才闱到,车内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她搭他的车子也好几次了,她知道关宗浩不喜欢在车内摆放有香味的饰品,既是如此,那香味由何而来?
田嘉蜜好奇地张望着,想找出香味的来源,最后,终于在后座看到一大束茉莉花。
那束花很特别,连茎带叶的一整把,没有任何包装,仅用一条麻绳束成一大把。
绿色圆叶间点缀着一朵朵小小的白花,有些含苞待放,有些则是已开得完全,香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这花是……」
田嘉蜜尚来不及把话说完,关宗浩随即淡淡地开口:「我妈生前最喜欢茉莉花。」
「你母亲……生前?」田嘉蜜很诧异他会主动提起他母亲的事。
「今天是她的忌日。」他的语气异常低沉,像在掩饰着什么。
听到他压抑的语气,田嘉蜜的胸口突然有些刺疼,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更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恰当,会不会惹得他更伤心?
暗自懊恼了好一会儿,话始终没说出口,而关宗浩简单撂下话后,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后,他维持着平稳的车速,双眼专注着前方的车况,车内持续沉默着。
但这种情形并未引起尴尬,他和田嘉蜜的相处不需要靠言语聊天来热络气氛,静静的相伴已变成一种习惯。
发觉这一点,关宗浩突然想起,当初把她调到身边,是希望藉着无止尽的缠绵厌烦彼此,再结束一切。
但如今,预期可能会发生的厌烦感觉没有来,相反的把两人愈缠愈紧……他根本没办法将她放开。
再也不能放开!
他还没时间理清,便看到市区交流道的指示标志,方向盘一转,他开下交流道,然后驶进一处颇为幽静的公墓。
等他停妥车子,田嘉蜜开门下车,绕到后车厢帮关宗浩把祭拜用的物品拿下来。
关宗浩拉着她的手一起慢慢往主殿走去,一路上,绿树成群,环境整洁清幽,完全不会给人阴森的感觉,反而像个大公园一般。
「这里环境很好。」田嘉蜜打破沉默。
深邃的男性瞳仁闪过光芒,似乎含着悲伤,「三年前才把我妈迁过来这里,她生前吃了那么多苦,希望她往生后能得一个清静。」
「你母亲一定很以你为荣。」田嘉蜜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想把手心的暖意传送给他。
感受到她贴心的举动,关宗浩的心漫过一股暖流,热意从她的掌心传送进来,让他感觉到她无声却强而有力的慰藉。
他用力地回握住她软嫩的小手。
田嘉蜜任由他握住小手,那力道有点重,但她不在意。
以往他都是自己一人来拜祭母亲,带着田嘉蜜一起来的举动,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顺从心底的渴望。关宗浩发现在她面前,他从不需要武装。
走过长长的阶梯,两人终于来到主殿,关宗浩先将祭品和金纸放在供桌上,然后才点香。
田嘉蜜接过他递来的香,虔诚地默默祝祷着。
静静地看着她专注默祷的侧脸,关宗浩的心不由自主发胀,以往自己来拜祭的孤独感,这次完全感受不到。
而这只是因为有她的陪伴。
帮她把香插进香炉,关宗浩牵起她的手,走到主殿的二楼,指着其中一格,「我妈就在这里。」
他把茉莉花放下,跪下双手合十,轻声说着:「妈,这次我带了蜜蜜来看你,你应该还记得她吧……在我高中时,有一次偷偷跟在我身后回家,结果还被我们家小黄吓哭的那个女生。」
听他把她念书时的那段糗事说出来,田嘉蜜红了脸,学着他一样跪下双手合十,跟着说:「伯母您好,我是田嘉蜜,那天明明就是关宗浩约我去的,才不是我偷跟喔!还有,他明明知道我超级怕狗,还让小黄一直跟着我,他真的很过分,对不对?」
好笑地看着她告状,关宗浩也不反驳,接着又说:「妈,我们现在在一起,请您保佑我们。」
关宗浩直直地注视着母亲的遗照,语气慎重,眼神中闪耀着认真、诚挚的光芒。
听到他这番话,再看见关宗浩诚挚的眼神,田嘉蜜觉得自己激动得快要掉泪了。
虽然他没有说爱她,但他特地带她来拜祭他母亲,且说了这番话。
此时此刻,田嘉蜜下意识捂住胸口,咬着软唇,努力想整理接收到的讯息。
但那份感动似乎在加剧当中,衍生出强烈的渴望,让她好想抱他,好想、好想现在就抱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