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偷窥
“开个房！”我走到酒店的前台处，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老练一些，以掩饰自己从没有开过房的尴尬。
前台是个小胖妹，二十多岁，脸上的粉底就跟墙腻子一样白。在她旁边，还有一个小黄毛，应该是她的男朋友，正用一个笔记本打着英雄联盟。
她把手机横放在电脑前，手机里传出来韩剧的声音，听到我的话，眼睛还舍不得离开屏幕，就例行公事的说了句：“标间，单间？”
“单间，412。”我说，“412有人住吗？”
小胖妹听到这个房间号，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在那么一刹那，我看到她的眼神有些慌乱，不过她立刻把头低下了，说：“没人住……其实三楼也有单间。”
其实我说这句话时，旁边痞里痞气的小黄毛也扭头看了我，身上那股子浑劲儿都散去了，代之的是一种惊恐，但当时我的注意力都被小胖妹的反应吸引了，没有注意到小黄毛的表情。
我听了小胖妹的话，又看了她的表情，心中感觉有些不妙，看来412的故事确实是众所周知的。不过，既然已经和那帮损友打了赌，我总不能连房间都没看到就退缩了。实在觉得害怕，等下进去拍个照，然后就出门找个网吧呆一夜，第二天早上在那帮损友过来查房之前回到房间就好！
“不用，我就要这间。”我说。
小胖妹眼神有些飘忽，看了看监控，然后重复了一遍：“恩，这间没人住。”
她把“人”字咬的很重。
我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害怕了，但是正因为自己心里害怕，我赶紧从钱包里掏出了两百块钱，和身份证一起放在柜台上。我害怕自己再磨蹭下去，就有些不敢去了。
“押金一百。”小胖妹说。
交了押金，我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看见小胖妹还在看着手机里的韩剧，小黄毛还在玩着他的英雄联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他们只是在做样子而已，他们做着各自的事，可是注意力却通过眼睛的余光，全在我身上。
电梯的灯光有些昏暗，当时我还以为是酒店老板吝啬，舍不得更换灯泡，后来我才知道，这种大学城旁边的酒店，是故意做成这种昏暗暧昧的环境，提供给无数年轻男女深入了解彼此的机会。
出了电梯，我立刻吓了一跳：电梯外面是一个四五米的通道，对面就是墙，顺着墙左右延伸就是四楼的房间。这本来是很普通的结构，可是对着电梯门的墙上，挂了一幅画，这幅画让我心里有些发怵。
那是一副人物画，画的是明清时候的女人，端坐在一张木椅上，静静的看着你。这个女人和真人一样大小，身上的衣服应该是大红色，但是那种颜色又像是经过了百年岁月的沉淀，有些褪色，有些模糊。
经历过的朋友应该都知道，你用相机拍出来的人物照，只要拍照时那人眼睛看着镜头，那么照片洗出来以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照片里的人都像是在注视着你，其实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光学原理……
照相机刚刚传入中国的时候，信奉鬼神的中国人一直很害怕这东西。那时候人们认为，照相机不是将人的影像留在了相纸上，而是将人的魂魄留在了上面，否则，怎么解释那相纸上精准到极致的细节呢？又怎么解释那种眼神都可以定格的画面呢？
我当然也知道这是迷信，可是突然被一个挂在墙上的女人注视着，我心里面还是腾地一下，很是惊慌。
所幸412倒不是很远，右转第三个房间就是。在走到房门口的过程里，我发现，走廊两边的房门是错落分布的，每道门都对着墙壁空处，而那空处就挂着一幅幅的画，真人大小，里面有明清时候的人物，个个都是面无表情。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寂静狭小的空间里，有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在注视着你……
我因为是第一次住酒店，实在不知道怎么开门，但是紧张之下，想起电影里看到的画面，就把磁卡在门锁上一扫，刺啦一下，门就开了。
进了门，我伸手就摸电灯开关，按了两下开关，电灯还是没反应。我又想起来那帮损友讲的故事，面对着黑乎乎的房间，心里更加紧张。
这时候，我背后是寂静的走廊，面前是黑乎乎的屋子，打不开电灯的我，本就紧张，突然想起来一阵音乐：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
“啊！啊！啊！”我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紧绷的神经使我忍不住惊叫了几声，然后立刻意识到这是我的手机铃声，手忙脚乱的把手机拿出来。
是那帮损友中的一个打来的，那人是寝室里的老四，自诩胆子大，所以嘲笑我胆小的人中，他是主力。
“喂！你上楼没有啊？我们在楼下等着呢！”老四语气里有很浓的嘲讽意味，有些不耐烦，喝了很多酒的人好像都这样。
“到了到了！到房间了！”我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放大了一下，“这里……很普通嘛！你们等着，等下我给你们拍照！呃，房间灯怎么开啊？”
那边爆发出一阵哄笑，应该是开了免提的缘故，大家听到我不会开电灯，都笑疯了。
“你是不是没插卡啊，把开门的磁卡插到右手边墙上的卡槽里，房间才会通电……恩，就是那个亮着红光的地方！”
我听了，心中暗暗有些敬佩这家伙的熟门熟路，果然是经验丰富，看来没少祸害良家小姑娘！
那磁卡一进入卡槽，过了一秒钟不到，整个房间就亮起来了。随着房间的明亮，我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
“亮了亮了！”我被他们笑得有些羞恼，就说，“都滚吧，老子等下拍照给你们看！”
挂了电话，站在门口扫视了一眼这个房间。
挺干净的嘛，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因为我站在门口，进门右手边又是卫生间，所以我只能看见前方的电视柜和液晶电视。
电视柜是木制的，而且风格也是明清时期的家具风格，简洁、典雅。我向前走了几步，往右边看去，顿时就有些毛骨悚然了！
右边是一张大床，木制，床很高，床尾和右侧的床板上都雕刻有人物描金画，看起来很精致——左边床板当然也有，不过我这时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两面。在床上，是铺的很平整的被子，大红色，绸制，上面绣着莲花、莲蓬和鸳鸯。
如果单看这张床，顶多就是觉得古怪一些，甚至有些大学生情侣或许就喜欢这种很少见的风格……可是在这张床床头的墙上，还有一幅画。
这次这幅画也是人物画，但是画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传了一身假官服，就和僵尸电影里面的清朝僵尸穿的差不多，女的则是一身凤冠蟒袍霞帔，头上有珠帘，稀稀拉拉的垂下来，却挡不住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这两个人虽然是画里人物，但是也是真人大小，就立在床头，我本来已经放松了些警惕，突然转头就看到他们，着实吓了一跳。
“这酒店老板神经病吧！这到底是怎么个装修风格，妈的到处都有这种画，看得人瘆得慌！”我忍不住暗骂老板。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把电视打开。开了电视，有些说话的声音，总是要好一些。
这时，我突然听到走廊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笑嘻嘻说着话，然后好像打开了我旁边的房间。恩，就是电视背后的那间房。
咦，这个酒店还是有人住的嘛！我想，如果真的像那帮损友说的一样，这酒店闹鬼，恐怕早就没人住，生意惨淡关门大吉了。我安慰自己，这酒店的老板就是在装修上缺根筋，搞这种明清风格的装修，还挂那么多幅画，使得酒店的氛围有些渗人……
我甚至还想，如果保持这种风格，但是将整个酒店的灯光做的明亮些，恐怕还是挺好看的。如果我把这个建议说给酒店老板听，会不会给我一个黄金会员卡之类的，以后在大学里找了女朋友，出来开房也省些钱……
这当然都是我的胡思乱想。不管怎么说，旁边有人住下了，对我来说，多少也是一个安慰，让我没有刚开始那么害怕。我虽然自诩胆子大，可是说实话，那都是装的，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胆子特别小，尤其怕黑。
我这次之所以和那帮损友打赌，孤身到这个传说中闹鬼的酒店里来，就是因为他们嘲笑我像女人一样胆小……喝了酒的我，立刻反驳起来。最后一起吃饭的一个大三的师兄说，这个酒店不干净，如果我敢在这里住一晚，那么就承认我胆大。
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虽然事后证明，我确实不应该答应这个赌约。
电视打开后，马桶台的快乐大本营正在播放，我也就懒得换台了。以前我是不爱看这个节目的，太吵，感觉没什么营养，不过这时候，一个人在这种明清风格的酒店里，又有两个真人大小的画里人物时时刻刻看着我，我实在是需要一些热闹的，充满人气的声音来为自己鼓气！
按说这个时候，我应该是半躺在床上，背上靠个枕头，好好看看电视，然后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一夜的，可是我不敢。在我的背后，那两个画中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怎么敢把后背露给他们？！所以我就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斜着身子看电视，尽量让自己的余光看不到床头那副画。
看了一会儿，突然我听到了一点很暧昧的声音，是床咿咿呀呀的声音，是床头撞击在墙壁上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婉转低吟。
卧槽！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就算当时我才十八岁未满，连小电影都没怎么看过，但我还是立马就知道，这是隔壁的狗男女在拍手掌！
这可是现实生活中的事，一对年轻的情侣，就在隔壁房间干柴烈火翻云覆雨，和我仅仅一墙之隔……
奸夫**，世风日下！我心里酸溜溜的，用当时流行的话说，叫羡慕嫉妒恨！
我悄悄将电视声音调低，再调低，随后直接变成了静音。隔壁的声音更加清楚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那声音忽而高亢忽而婉转，像是一曲琵琶缠绵，我感觉自己身体好像也有些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嘴巴喉咙发干，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这时候，我大概是忘记了自己住的这酒店的诡异了，只是出于好奇，想要更加清楚仔细的听到隔壁的好事。
我走到电视柜旁边，这时木床和墙壁之间的撞击声正是凶猛的时候，我听着声音，忍不住将耳朵贴了上去——也许有人会说我变态，但是当时我确实没忍住。那时的我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突然有这么一幕，我想我忍不住好奇也是正常的。
听了两分钟，直听得我这个未经人事的小处男热血沸腾的时候，我突然看到电视的上方，墙壁上墙纸有一处破损，正面看不觉得，可是此时我贴着墙壁，眼睛就能看到那里的不同寻常，那里好像是一个洞。
我伸手轻轻的将那破损处的墙纸揭开，用食指往里面伸，立刻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触感有些像玻璃。
这是什么东西！我立刻站到电视柜上，勾着腰撅着屁股去看那个破损处。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看到了什么东西：一个猫眼！
没错，这是一个猫眼，当我把额头贴在墙壁上，眼睛朝着这个猫眼看去，我立刻看到了隔壁房间的情形！可笑当时的我却没有细想，南方的墙壁一帮都是24公分，哪里有这么长的猫眼！
年轻的男女在床上翻云覆雨，还开着灯！我顿时感到口干舌燥，手心有些发麻，这种现场直播的画面加上一种偷窥的罪恶感，让我这个小处男感到了百分之一万的刺激。
什么恐怖酒店，什么闹鬼传说，在这一刹那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我勾着腰，撅着屁股，双手放在墙壁上，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那年轻姑娘的身材实在是很好，此时她正骑在男人的身上，长发凌乱，努力的摇摆，男子则发出了享受的叹息。木床咿咿呀呀不断，真是一出好戏！
我正看得起劲，忽然背后起了一阵凉风，那风很怪，我的手上脚上完全没有感觉到风吹过，可是脖子上却凉飕飕的。这道凉风立刻将我年轻躁动的身体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精虫上脑的状态也随之退散了一些，我转头一看，窗帘微微摆动。
跳下电视柜，将窗户关上，然后我又迫不及待的走到电视柜旁，踩了上去。如果这时候我但凡冷静些，我都应该感到奇怪：刚刚进屋的时候窗户是关着的，什么时候开了呢？
房间似乎随着窗户的关闭突然安静了，外面世界的车水马龙喧嚣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只留下隔壁房间的战斗声。我爬上电视柜，忽然余光瞟到了床头的那副人物画，画里面的人物正看着我。
我心里没来由又是发虚，但是我立刻想到：如果这些房间的装修都差不多，那么隔壁房间的床头，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幅画？如果有，那么这个猫眼的位置，应该就是画里人物眼睛的位置了！
我回头看了看自己床头的人物，然后又看了看猫眼的位置，心里确定了这个想法。
哈！我知道了！之所以这么装修，一定是酒店老板故意这么干的，酒店老板一定是个偷窥狂，他只要愿意，能够看到所有前来开房的情侣表演给他看！
这么一想，所谓的闹鬼传闻似乎也有了解释，一定是这个房间平常不愿意给别人使用而已。
我感到自己胆量似乎大了一些，不由又看了那画里人物一眼。这一下看得清楚，只觉得话里的女人还挺漂亮，鹅蛋脸，大眼睛，细鼻梁，小嘴……样子有些像范冰冰，如果放在现代，应该也是个大美女呢。
我摇了摇头，心想老子明天一定要把这个发现说给那帮损友听，将这个房间闹鬼的传闻彻底击破！我甚至想把这段现场直播的声音录下来，在那帮正处于发情阶段的牲口面前炫耀，可是又怕被认为是变态，也就算了。
再透过猫眼往隔壁看，这时那边的两个人换了姿势，女的面朝床尾跪着，男的则背对着我。
可惜，看不见那姑娘的模样！我心里暗道可惜，却觉得怎么两个人翻云覆雨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不止他们的声音，这时候外面的嘈杂的声音已经一点儿也听不到了！
脖子上又有一阵凉风吹过，冷得我打了个颤。
这才十月份，哪里来的这么冷的风！
我转头往窗户看去，窗户紧闭着。我又朝头顶的空调看去，伸手隔空感受了一下空调的风。
你爷爷的！什么时候开的冷风！
弯腰捡起遥控板将空调关了，我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看见床头那副画有些不对劲。那个女人的脸好像是动了一下？我不确定，然后转过身来，认认真真的看了看那副画，奇怪的是，这时候这幅画好像又模糊了一点，刚刚不是还能看清楚那女人的模样吗，这时候再看，怎么看都觉得分辨率太低了，看起来很模糊。
我没有在意，只以为是自己的眼睛一时没有适应这种忽远忽近的焦距。但是画里那女人的左眼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双眼睛太明亮了！在一幅灰暗朦胧的画里，那双眼睛却清晰得像是真人的眼睛。
不会是那眼睛也有一个猫眼吧！我这样想，心里面突然有些羞耻，有些害怕。
如果那也是一个猫眼，那么会不会我刚刚的丑陋行径也会被旁边的人看见呢？我必须要确认这件事，于是就脱了鞋，走到床上去看那副画，尤其是那女人的左眼。
离得近了，真人比例的画里人物就和我面对面，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相距一尺。当我正在研究这女人的眼睛的时候，突然隔壁那堆男女的啪啪声又大了起来，我用手摸了摸那人的眼睛，因为没有装裱，上面还有些灰尘，摸上去也只是布料的触感，我于是确定这只是一幅画而已，摇摇头下了床。
这时我还是有些犹豫，心里既想要继续去看隔壁的现场直播，又因为刚才的打岔，心里的道德感升起，觉得这样去偷窥别人实在是不应该。
但那对男女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了，像是在勾引我去看。
再看一看吧，就当学学经验。我这么对自己说。
将眼睛贴上猫眼，我又往隔壁看去，只是随着我视线透过猫眼看过去，隔壁的啪啪声消失了，对面房间漆黑一片，那一对年轻男女也看不见了。
呃，完事儿了？
“好看吗？”这时我耳边有个女人的声音，非常温柔。
“好看。”我下意识答道，然后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难以置信的回头看。
在我的床上，正躺着两个赤着身子的男女，笑嘻嘻的看着我。那两个人和我刚刚偷窥的男女一模一样，而床头那幅画，只剩下个画框挂在墙上。
“好看吗？”那女人重复。
“啊！”我大叫一声，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了，像是突然被人从几万米的高空抛下，脑子一片空白。
我脚一软，跌落在地上，脑袋正好碰到电视柜上，立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医院里。几个损友围着我，充满了歉意。我的头和左眼被棉布包着，只有右眼看得见。
“我眼睛怎么了？”我问他们。
他们都低着眼睛不敢看我，我连忙将棉布扯开，跑到卫生间里去看自己。
镜子里，我的左眼黯淡无光。我把右眼遮住，发现自己还是能看得见，视力并没有受到影响，可是当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发现，当我右眼转动的时候，我的左眼没有跟着转。
从此以后，我的左眼就像一颗假的眼珠子一样，只能盯着我的正前方。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偷窥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