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陷越深》第九章(6)
“诗在金钱面前是那么可笑、荒唐。
一首诗发表与否常常取决于你是否有钱请编辑很好地撮一顿。
金钱的价值比艺术的价值崇高得多。
当然,那时候我的这一想法是多少有些调侃的意味,血气方刚总是容易导致愤世嫉俗。
而现在,我则真的这么认为了。
在黄庄我租的那间地下室里,我整夜梦想的就是成为百万富翁,而诗歌就像从我身上截去的一段腐烂的残肢,一想起它我就感到恶心”
焦影听着,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和党开渠靠近了许多。
第二天早晨,他俩起床后,在餐厅吃了早餐,便按佟厂长他们昨天留下的地址,步行来到石榴酒厂。
这家工厂,离下榻的宾舍很远,已出了市区。
他俩一路询问,来到厂门口时已十点多钟了。
由于不习惯于走长路,他俩都有些气喘,背上湿漉漉的。
工厂的门脸还没有装饰完工,两位粉刷工正站在大铁桶支撑的木板上粉刷门柱。
酒糟与石榴混杂在一起形成的一种浓郁呛人的异味,晨雾一样弥漫在空间。
刚站下,身后便传来王秘书的声音:“啊呀,终于来了,我在这儿等了好久啦”
王秘书把他们领到一幢新建的大楼的二层楼上。
推开挂有“党委书记”
标牌的大门,焦影便一眼看到了藤椅上坐着的王书记。
王秘书一声怯怯的招呼,验证了焦影的判断。
王书记长得重面阔颐,肥头大耳,嘴唇和眉眼上明显地留着烟酒过度的痕迹。
他打量焦影和党开渠时的目光充满警惕与提防。
“这两位是北京来的著名作家,”
王秘书介绍道,“我刚才在厂门口无意碰见的。
他们在市委听说了我们厂的事迹,特地来采访您”
他转过头对着焦影问:“您刚才说您叫什么来着?”
“我姓焦,焦影”
“噢,焦作家。
那位呢?”
“党开渠”
党开渠傲慢而又不耐烦地说道,“我们是中国报告文学协会的作家,应邀来山东讲学的。
昨天曲阜市领导陪我们参观孔子故居时,谈到贵厂艰苦创业的一些事迹,尤其介绍了您。
回京前,我和焦影先生——他是当代著名诗人,也是成绩卓著的报告文学作家——一道来贵厂看看。
如果你们的事迹够上我们发表的资格,或者够上在《人民日报》发表的资格,我们就打算住下来采写一篇报告文学。
情况就是这样。
首先请王书记介绍介绍您本人和厂里的情况”
王书记依旧表情阴沉,冷冷地对王秘书说:“给两位作家沏茶”
王秘书沏好茶,把杯子端到沙发旁的茶几上。
这时候,王书记说:“王秘书,你怎么不把两位作家带到厂长那儿,却带到我这儿了?”
“他们说要见的是您,我是刚才在厂门口无意遇上他们的”
“无意遇上他们的?”
王书记拖着长腔问,“这么说,昨天下午你们从隔壁灯泡厂借了辆面包车去兖州站,不是接他们?”
王秘书的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昨天晚上在阙里宾舍,佟厂长和你也没有为他们接风洗尘、大摆宴席?”
王秘书成了一具泥塑。
按他此时的境况,如果眼前有条地缝,他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焦影此时好像被人倏然扒光了衣服一样,他还从没有置身于如此尴尬窘迫的境地。
只有党开渠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手翻着一张报纸。
“您都知道了”
王秘书可怜兮兮地说。
“想耍我?告诉你的佟厂长,还嫩了点!
孙悟空再有本事,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想出名都想疯了,简直是不择手段,卑鄙无耻”
似乎骂还不解气,他又拿起茶杯来,狠狠地拍在桌上。
水溅了一桌。
“您这是骂谁?”
党开渠看不下去了,他把报纸扔在地上,问道。
“与您——还有您,无关。
这是我们厂子里的事”
书记显然没有被他们的头衔吓住,但毕竟还客气些。
“我们来就是专程采访贵厂的,当然与我们有关”
党开渠说。
其实,党开渠已经知道此事无望了,即使写也无法摆平书记和厂长的位置,发出来更会后患无穷,所以他不打算努力了。
“你们是从哪路杀出的程咬金?有证件吗?”
“你有什么资格看我们的证件?”
党开渠猴着脸,趋身凑近王书记,“你他妈的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这个——”
他给了王书记一个小拇指。
“你,你骂人?”
王书记气得上下牙打战,正要发作,佟厂长进来了。
“王书记,来了客人?”
佟厂长显然还不知道事已败露。
王秘书赶紧把佟厂长拉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三人时,王书记气急败坏地喝道:“滚出去,你们这些骗子!
冒充来讲学,还说是什么市委领导介绍来的。
我非去告你们不可”
回来阙里宾舍108号房间不到一刻钟,佟厂长和王秘书便赶到了。
焦影和党开渠一个瘫在沙发上,一个靠在床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佟厂长满脸尴尬,讪讪地说:“是灯泡厂的司机小刘泄露了秘密”
“早知道你这个厂长当得这么窝囊,我们也不来了”
党开渠白了他一眼说。
“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们”
佟厂长一个劲地赔不是。
焦影从沙发上坐直身子,同情地望着身材高大而神情沮丧的佟厂长说: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