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这是怎么回事啊?就算黎育清善妒不讲理,那两个宫里嬷嬷是最懂规矩的,怎能让将军憋着忍着,陪着大肚婆度过漫漫长夜?!
但她怎么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嬷嬷、何嬷嬷、齐靳……满府的人都极其看重黎育清肚子里的孩子,连皇帝知道消息也赏赐下来,绫罗绸缎、金银如意,各种养胎药材应有尽有。
所有人都围着黎育清,希望她能够开心,她也配合所有人的心意,好吃好睡、好说好笑,乍看之下与过去无异,但身边人还是能察觉出不对劲,她的笑意,从未到达眼底。
黎育清心知肚明,齐靳很努力地证明自己的承诺不是虚言妄语,可他忘记,证明不难、承诺不难,有点冲动便能成事,难的是坚持,难的是……他把握得了自己,却把握不住无端生事的人。
她很确定,江雪的认分,不会太久。
每个夜里,齐靳抱她入睡,不爱说话的他不知道打哪里翻出一大堆的话说。
他说朝堂事、说百官群臣的笑话,还说那个痴恋齐镛的傻丫头被封了公主,即将远嫁西番。
和亲呐……她听着,有些心酸,为那个错付真心的痴情女子。
但齐靳见她这模样,却说不能怪齐镛,身为皇室子弟,所有的盘算只能为权力、为朝廷。
她同意,所以皇帝有国无家,所以静亲王聪明,只想守着致芬过一辈子,不愿意涉足太多皇家事。
可天底下有几个像致芬那样幸运的女子,能找到全心全意支持她的男人?
但黎育清没提苏致芬,她说的是,「你们的感情真好,若镛哥哥要杀人,肯定是你给他递的刀子,你要吊死人,定是他给备下绳子。」然后,他说:「患难见真情。」
说的真好,不管江雪是好人、坏人,是心机单纯或存心不良,她与他之间,是她无法插入的患难见真情。
江雪是他的人生遭遇,而江云是他曾经有过的人生好风景,带着这样一份风景遭遇在身边,她相信,他们的感情会越陈越香、越酿越浓烈。
至于齐靳对自己的所言所行,她想明白了,不过是出于道义,不过出于罪恶感,就像他对那些伤残的同袍弟兄们做的那很可惜,她想做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兄弟,她并不能满足于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感情。
但每个晚上,她总在齐靳的叨叨絮絮中入睡,让她不得不想起那个为哥哥守灵的晚上,那时他也是这样不断说话,说他的童年、说他入伍,把他一辈子全都说过一遍,用语言阻止她的眼泪。
他肯定以为说话便能安慰人心,所以碰到她伤心了,便找出一堆话来讲。
她真想对他说,别那么累,他说再多的话,也安慰不了她的心。
因为她贪、因为她对男人要求的比许多女人更多,她不是几句软声轻哄便能够妥协的女子。
她知道自己在爱情这件事上头有点自私、有点洁癖,她做不来温良大度,她从不在乎江雪是怎样的女人,她在乎的是,自己永远无法挤开江云,在他心底占上一个小位置,她计较的是,就算江雪只是个影子,也能轻易将自己打成落水狗。
黎育清从未明说,但她心底己经认了输。
成亲时,她赌的是「大将军可能喜欢小丫头」,现在赌局开出最后一盘,她确定自己再没有翻本的可能。
他爱江云,就算是影子,他也乐意与她患难见真情,在敌军陷阱里,明知情况危急,他依然有心纳了江雪,然后一句话,杀得她措手不及……所以继续往下赌?签下借条、签下卖身契,硬要拼出那分成功奇迹?
不,她很聪明,晓得见好就收,晓得身陷泥淖,再看不见回头路,是件多么可悲的事。
前辈子,若非拼着要把一条路走到底的固执,怎会白白送掉性命?
重生让她学会,事事都别做到绝对,给自己留点转园空间,否则枉送性命,也只能怪自己愚昧。
王氏的信在黎育清脑子晃着,虽然字字句句全是臆测,可那带着看好戏的口吻,令人心惊。
这时候把信拿出来,固然可以打撃江雪,但死无对证,且齐靳痛恨王氏,也不见得会相信,就怕到最后,那封信打击的不是江雪,而是自己这个「居心叵测」、「气量狭窄」的续弦夫人。
致芬说,天底下没有恶人,只是立场不同,若你要的与旁人要的是同一项东西,于是竞争、于是冲突,于是心计尽使、诡计百出。
成王败寇,这话说得残忍而现实,却是天地间不争的正理,有本事争,没本事只能放手,但请放手得心甘情愿些,别拖泥带水,否则当断不断,苦的还是自己。
这话,黎育清想得通透了。
她不愿心机盘算,把人给狠狠踩死在脚底,这样便是成王又如何,大将军当初喜欢的那个单纯小丫头己经失去一颗玲珑剔透心,至于落败为寇,她何尝心甘气平,她唯能选个好时机退场,守住心,也守住她认定的道理。
对这门婚事有没有后悔?
那时他老爱问她这句,她摇头摇得义无反顾,尽管再挣扎难过,却是打死不教后悔两字出现。
可这时候再咬紧牙关说没有后悔就太矫情了,但至少她争过、努力过也似乎彷佛得到过,即便最终下场不如想象。
然而至少她是死在自己的决定、死在自己手里,她己经长大,有足够能力承担结果。
她用前世来点透自己,用致芬的话来自我勉励,她告诉自己,走出困局,她的世界依然宽阔无际,即使这个决定会让自己很哀愁、很痛不欲生……但伤口会结痂,心会平定,只要放任光阴洗涤,她会渐渐地、重新找回自己。
【第五十章缘断情绝】
扬眉,看着眼前一字排开的木槿、月桃、石榴和银杏。
过去两年是她们尽全力周全了自己,尤其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木槿,所以现在,她也愿意尽力周全她们。
她将四人的身契交还,她们看着手上薄薄的一张纸,眼底盈满感激却也有着手足无措。
黎育清细道:「香粉铺子的生意越做越好,月桃和木槿手边都攒了些银子,木槿还置下屋宅,安置好妹妹,我想你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曰子是人走出来的,当时月桃、木槿有这个想法,也存了心往这上头努力,我便乐意成全,因为努力的人有权利获取成功。至于银杏、石榴,你们一个心不大、一个处处求稳妥,所以我让你们一个往厨事上钻研,一个学算帐掌事,你们身上多少有些本事可以拿得出手。」
「我把身契交还给你们,你们要是还想留在将军府里,自然有你们的位置,如果你们想要出去闯闯,我可以给一笔银子,助你们一臂之力,当然如果你们想进『天衣吾风』、『沐舍皂坊』或静亲王开设的酒楼饭馆,我也能请静亲王妃帮个手,把你们给安排进去。总之你们想怎么做都行,只是在做出决定之前得考虑清楚,就算以后后悔了此番选择,也得有足够的能力承担错误。」银杏几次想插话,却让黎育清把话给抢在前头,终于她停口,银杏立刻接话。
「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替我们做这些安排?有我把着厨房、有石榴掌着银钱事项、有月桃管着府里上下、有木槿替主子打理府外产业,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给把身契还给我们?我们会不安啊,难不成主子再也不管我们了?」银杏口气又急又冲,失了规矩,但她怕啊,怕主子丢下她们不要了,她好喜欢这个主子的,她想在夫人身边跟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