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有什么委屈都写上去,大将军会补偿你。」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他希望时光停留在这一刻,让颊边的温暖持续到永远。
「天底下有谁活得不委屈?咬咬牙,也就过了。」她摇头拒绝,能说的委屈不是委屈,只有那憋在心里、又苦又痛又酸又涩,却无法尽情展现的,方才是真委屈。
「别人的委屈我不管,但我的小丫头不准委屈。」她失笑,这个笑没有他害怕的冷漠疏离,而是带着他熟悉的温暖惬意。
「你笑起来真好看。」
「记不记得我说过,喜欢一个人会因他喜而喜、因他悲而悲。」
「记得,所以你一笑,我的心便敞开了,你皱眉,我的心便像被谁给饱以老拳,所以可以证明,我非常非常非常爱你。」才说着哄人的甜言蜜语呢,他自己就先醉了,脑子像被酒给灌饱似的,四周景物微微旋转起来。
她摇摇头,反对他的推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顺我的心,令我开心欢喜,却要我顺着你的意,吞下心酸忧郁?如果爱我,你会放我走,让我自由自在,不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与另一个女人打殊死战,所以可以证明,你非常非常非常不爱我。」
「你弄错了,不是这样的,你走掉,我的心会空……」他口舌突然打结,彷佛嘴里被强塞了许多泡水棉花,他的脑袋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起来。
「没关系,我走了,你可以继续很爱很爱很爱江云,你可以看着同一张脸孔,回忆过往爱情,你的心不会空,只要抛开我、丢掉莫须有的道德感,你就会顺从自己的心,再度爱上那己爱了很久的妻子。致芬说,私情是占有,专情是祝福,私情不择手段,专情宁见对方幸福。明白吗?我给你的是一片真真切切的专情,我要你活得幸福……」他努力地听着她的话,可是自「顺从自己的心」这句之后,她说的每句话,都成了一片嗡嗡声。
无数只蜜蜂在他耳畔作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嗡嗡声成为最后的意识,他缓缓闭上眼睛,所有意识抽离。
看着他的睡脸,她泪如雨下。
就这样断了吧,割断感情、割破心,让里头的血流尽,就不会有汩汩的鲜血一遍遍重复着我爱你。
她会好好学着的,学会遗忘、学会独立,学习把一个对自己无心的男人驱逐出境……狠狠抹去眼泪,她替他掖了掖棉被,下床,唤来在外头值夜的月桃。
月桃快手快脚帮黎育清换上衣裳,用厚厚的雪狐披风将她给围住,再自床底下翻出早己收拾妥当的包只。
临走前,黎育清将早己写好的信放在桌上,那信的封口滴着蜡,压在上头的小丫头笑弯两道眉毛。
黎育清率先走出,在她转身那刻,月桃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那是从夫人匣子里偷出的,她轻轻放在黎育清的信旁,转身离去。
屋外,下着大雪,黎育清走出住了两年的地界,深吸一口寒冽空气。
雪在泥地上积出厚厚一层,双脚踩在雪地上头,烙出一行印子,去年冬天,他牵着她、拄起杖,缓步在园子里走,来回一趟,地上印着一大一小两双脚印,脚印旁还有个小小的拐杖印子。
她笑问:「我们五十年后也是这样的,两双脚印、一个杖痕。」他说:「怎么不是两个杖痕?」
她甜甜偎着他,回答,「有你可以依靠,我干么要一根小木杖。」他又问:「五十年后是这样,那十年后呢?」她蹲下身,用掌心在雪地里捺下一双双小手印,说:「这里、这里、这里……这里会有许多双小脚印,他们在我们身边跟前跟后,一句句稚嫩的声音喊着爹娘,还有啊,你的脚印会更深更重。」
「为什么?」他问。
「因为有个耍赖的,闹着要让你抱。」他被她勾勒的情景弄甜了胸口,也跟着蹲下来,抓起她的手,熨贴在那小小「脚印」上头,发誓似的说:「那个时候,我一定己经变成一个好父亲。」
「一定。」她用力点头,附和他的承诺。
「你知道明年的脚印是怎样的吗?」她摇摇头,冲着他笑,眼底灿亮灿亮的,好像星子月光全落到她眼底。
他说:「明年只会有一双大脚印。」
「为什么?」明年他不要她在身边吗?眉头勾出问号。
他看不得她忧愁,抬起她的脸,轻轻将吻印上,手冰冰的、身子冷冷的,但他的唇像是聚集了天底下的热源似的,让她在唇齿交缠间舍不得退开。
他说:「因为明年这里会有个小宝宝,我舍不得你冻了双脚,我要丢掉拐杖,把你背在身上,我负责走,你负责在我耳畔说笑话。」她听着,蹲到他身后,两手圏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说一个老夫老妻相亲的笑话。
此际,看着自己的脚印,黎育清凄凉笑着,他还真是未卜先知,她确实有个小宝宝,只是呵……他又怎会在意她冻了双只有一双脚印,是啊,从此形单影只,她将独自一路前行。
临行,再望一眼熟悉的古柏居,她忍不住轻笑起来,一样的,她落入相同的命运,轻轻地,她低喃一句,「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殁。」雪突然下大了,纷飞的新雪掩住她的脚印,冰凉的空气显得天地更为孤寂,世间有情男女在这个夜里,缘分断绝……
【第五十一章替妹妹讨公道】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百次盯着同样的一张信纸,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掐紧的拳头突然松开,顿时,信纸飘回桌面,他垂下头、垮下肩,整个身子像老头子一样,缩了数寸,萎靡的他被抽干所有力气,他知道,该死的不是清儿,是他自己。
她表现得那样明显,她对他己然死心,他却要迫她接受现实状况?他怎会不知何谓面服心不服,他怎会不了解那丫头有多倔强,他怎会以为,她改变了态度,就代表她己然心悦臣服,怎会相信自己扭转她心底的抗拒,她学会妥协让步?!
他错估她,于是失去她……
他己经数个日夜未曾阖眼,他不吃不喝也不睡,他派出所有人寻找黎育清,却杳无音讯,这几天除黎老太爷上门来了解状况外,只有苏致芬一路骂到他跟前来。
她指着他的鼻子怒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好聚好散,知不知道无缘为夫妻,至少还可以真心当朋友,偏偏你不依不饶把人给逼上绝境,你开心了、满足了、得意了?」他没有开心、没有满足更没有得意,他只有伤心、哀恸与沉重,他骑着马在京城里里外外到处找她,黎府、衣铺子、皂坊、静亲王府、书院……所有同她有一丝关联的地方,全都找过无数次。
他失心疯似的策马狂奔,在前往乐梁城的半路上,活活把马匹给累死,他坠马,仍一瘸一拐地坚持要上黎家,他说,清儿一定在挽月楼等他。
呵呵……直到那时候他依然在自欺欺人,就算在挽月楼,她也不会是在等他,她己经不要他了,她走得和来时一样坚持,她迫他迎娶,也迫他将她离弃。
还说她是再柔顺不过的女子,却原来有颗最自负骄傲的心,她容不下沙粒、容不下瑕疵,她不容许婚姻里有任何不想要的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