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指引者
神力!
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
这股力量无可名状。不知根底、不知来处。龙盘闭目内视,明明知它无形无质,却能清晰地看着它在自己的血液经脉当中蔓延、侵染……要知道这“内视”二字,那是修真文中的概念,并不属于本文范畴。龙盘骤然所见,心中自是惊骇莫名,可是,早已被冰冻麻木的身躯竟随着它的滋养极快的恢复着感知。便知这时恐怕是想死都死不下去了。
龙盘经年征战,身上旧伤隐疾不知凡几。即使他是百战不衰的狂人,近年来也时时深受所扰。这世道人寿不高是有道理的。龙盘此时不过三十出头,便已感力不从心。那些往日积压的伤痕已经蠢蠢欲动,宛如一群蛰伏的猛兽,隐隐已有反噬之象。照这样下去不出数年,即使他不被病痛折磨而死,届时他又哪里还能在战场之上屹立呢?
龙盘只是不怕而已。身处其位,这时他就算想退,也没有退让的余地。与其在病榻上多苟延残喘那么几天,还不如死在刀剑之下。何况,他这身子,几已掏空,哪里是将养就能好的?一旦失去了心中的坚守,只怕垮得更快,就如那黄河决堤,一溃千里,未见得就比在战场之上能活更久。
眼下,这股力量极快的修复着他身上的损伤。龙盘明确的感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迅速的脱胎换骨,一股勃勃的生机直从自己每一个细胞之中朝外迸发出来。即使仍是血肉之躯,这身体,已比当年最盛之时更加强健!
这就是神力。
神的力量!
龙盘睁开眼睛。这时他双目清明,早不复之前的浑浊晦暗,若是在他身旁看去,便能见两道睛光从他目中倏然迸射,疾如闪电。而后便迅即内敛下来。这一放一收,就似蕴含了整个天地的常规一般。
龙盘最初得遇神力的狂喜激荡此时还充塞心间并未散去,但却明显地感到它被一股醇正且祥和的力道降服安抚,变得从所未有的平和周正。就仿佛一个喧嚣胡闹的小孩,被一双温柔的大人的手轻轻按住,要他稍安勿躁。
龙盘抬目望去。眼前的殿宇之前受视力所阻,并未看清原貌。这时存心打量,只见在他面前高耸的,原来是一扇巨门。
龙盘此前仅仅将这扇门便看做一整座宫殿,由此可见这扇门有多么宽广。巨门两侧各立两根石柱,均有十数人合围的宽度,向上耸入云霄,极目望不到头。门左右不知连接着什么,隐隐是两堵墙面,却氤氲难辩其貌,渐次隐入虚空:虽然冰川之内触目总是灰暗一团,又风雪交加,视线并不能及远。但龙盘意识却很清楚明白,这宫殿并非屹立在地表之上。确切的讲,它应该是连结大地与虚空的一座存在。
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有其本源。即使改造他身体的这份神力也一样。龙盘心里明白地感到,这股神力的根本,便深藏在这扇门内。在这片殿宇之中!
龙盘不由自主的举步上前。
这扇门本身半入虚空,就如海市蜃楼一般的存在,凡人看在眼中,即使脚下怎么行走,也永远走不到近前——但此地却又不同。这整片地域都被门内逸散出的神力笼盖,不知时日。龙盘的身体更是经由这股神力重塑,全身的气机已经与之相连。是以,他静静的走到门下,并无任何障碍,便如走向一扇寻常的门一样。接着,伸手合了上去。
龙盘的掌心自然是碰触不到任何东西的。
都说了他不过是肉体凡胎,就好像看着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即使如何举动,皆是枉然。反而是他的意识之中,在“触及”这扇门的时候,倏忽闪现出许多琐屑的念头,就仿佛千百块镜面的碎片,片片倒映着不同的景物,纷至沓来,令人一时无措。
龙盘心性坚韧,即使自己脑海中忽然多了这许多意念,他也丝毫不乱,仅仅是手掌下意识的向后抽离了些许,眉心重重的纠了一下而已。
随即,龙盘便发现,他脑海中多出来的这些念头,并没有因为他手心的后退而消散:
祭司……
这些意念虽然驳杂散乱,并无一条清晰的脉络可循,可在在都显示出一个重点:寻访祭司。
祭司是什么?
“祭司乃是神明的侍者和使者。同时,也是这片神力的主人。”
龙盘脑海中疑问刚起,立即便有相应的答案浮现出来。真实自然得好像是他自己本来的记忆。可龙盘很清楚,这些并不是他的,甚至在外面这整片大陆之上,也无人知晓,更遑论流传。
这些,都是这扇门上的意念带给他的。
……
这整片冰川覆盖之处,原是一个广袤美丽的国度。这片国度的辽阔和富庶,现在的人们根本无法想象。神明护佑着这块土地,人们不知有饥寒病痛,不知恐惧悲伤,生生死死都安然接受。因为这些都是神明的恩赐。
可是不知何故,转瞬之间,神明消散,大地冰封。这个世界就变成了而今的模样:地面荒芜,国度倾塌,人们相互厮杀、掠夺,就似永远没有终日。
现今的人们不知有神,自然更别提信仰。世人的记忆仿佛同那个过于美好的国度一般,都被掩埋在了冰底。
这个世上虽然已经没有神明。可是,曾经侍奉过神明的地方却尚且残留着一丝痕迹。这,便是门内这股神力的本源。
祭司本是神明从人类之中挑选的侍从,他们的职责就是通过感应神力而获得谕旨,继而传达使命。是以,这股神力本就是祭司的囊中之物。而每位祭司,自然也有他的侍从,是为指引者。
要知道,在那个国度,成为祭司,这并不是常人所敢于奢想的。因为那是神的意志。而能成为祭司的亲随,这已经是对一般人而言至高的荣耀了。他们倾听祭司差遣,将神明的旨意带往这国度的每一个角落。接受世人的参拜和供养。除了面对帝王,在皇室面前亦是平起平坐。
这样的身份能耐,放到如今这缭乱贫瘠的世道,在外呼风唤雨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可惜,现在这世上已无神,所谓的指引者,不过是沾着一丝残存神力的普通人而已。除了找到祭司,在这扇门下已经永远无能更进一步。可是一旦找到祭司,祭司本为这神力的主人,那所谓的指引者,岂非也只能认祭司为自己的主人了么?
龙盘眉头越蹙越紧。眼神渐渐晦暗不明……
正在琢磨这“祭司”二字。忽然,远远一个人影蹒跚着从灰黑的天空下现出身影。
也是龙盘的视力这时候得到了质的提高,虽然那人裹挟在风雪之中,距离又远,面容更加模糊一片,但龙盘还是一眼便即看清,此人不正是他的部下么?却没想到,在这片冰川底下除了自己,竟然还有人能活着走到这个地方。而且,只比他晚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龙盘到了此刻,岂不知这片冰川真实的情况是被现实和虚空变换切割所在,时空交替紊乱。故而别说他带进来的只区区百余人,即使千人万人,多少人也罢,在走进来不久都会被各自分散迷失,直走到身体失去最后的温度,再也无法出去。而只有自己这种莫名其妙被“选中”的人,最终才能看到这扇大门。
可是,指引者只能有一个!
这是不言而喻的。且不说自古相传的规则即是如此,想也知道,所有被这股神力洗礼,并且赋予使命之人,且不论他们最后有没有完成使命,找到祭司,当他们在外的时候,无不是霸极一时的存在。这样的存在,又怎么能允许同时出现两人?是以,所谓“指引者”,只有最先到达这里的人才能担当。
自己的身份已然确定无疑。可是,现下多了一个人到此,齐毅虽然晚到,但终究也是到了。这就意味着只要自己一死,此人立刻便能取而代之!
自己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鼾睡?
——
齐毅在倒下之前也为自己眼前的景象吃惊。
多久了……
在这片灰蒙蒙的天地中间,他一个人早就忘了要何去何从。他甚至能够感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就那么一点一点,仿佛被看不见的巨兽蚕食殆尽……他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被冻僵的思绪甚至连活着的念头都已凝固。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一个伟岸的身影,步伐铿锵有力,一步步的朝着自己走来。背对着一座恢弘的,白色的宫殿……
齐毅就这么怀揣着极大的震惊昏晕了过去。
龙盘驻足在齐毅身畔,表情漠然的俯视自己这个得力的部属,心中杀机涌现:即便是他不甘成为这股神力催动的棋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自己所获得的东西,也被旁人擭取。
龙盘心地何等坚硬冷酷,斩草除根的念头说起就起。对于面前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那是半分动摇犹豫都没有,手腕一翻,已经将随身短刀拔在手中。
可是刀已举起,还没下手,龙盘便感弥漫在这片殿宇周遭的神力朝着齐毅的体内涌去:这股神力固然看是看不见的,但龙盘此时身体的气机已全然与之相连,故而自然能察觉到它的动向。
龙盘心中一诧。被这神力改造的速度多快,他才刚刚亲身领悟过。心知时机稍纵即逝,当即照准了齐毅的心脏部位,猛地一刀刺下——
龙盘的随身兵刃,不可谓不锋利。他手起刀落间,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利刃已将齐毅胸腔整个穿透——若是换个地方,齐毅只怕连声都吭不出便能死透!——但旋即龙盘便发现,那股神力几乎在他落刀的同时,已经更疯狂迅速的朝着他刀刺的创口涌来。刀口刚生,便已经开始愈合。这时候,他甚至连扎还没扎到底。
果然……
龙盘心中惊骇交加,已知自己在这里是杀不了此人:有这股神力护持,此地几已算是不死之地!
龙盘心念电转。当即收刀起立。在他拔刀的瞬间,齐毅胸口的伤痕已经隐没。眨眼之间,便连半丝痕迹也消失无踪。
不消片刻,齐毅呼吸平缓,眼睛慢慢的张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