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爆了一个冷门
高三下学期期中,毕业班的学生分科复习,每人必须立即决定自己升学志愿的类别。
志愿分三类,即理工科、医农科和文科。
由于我既喜欢文学,也喜欢数学,便陷入了空前的矛盾之中。
全班同学的态度很快就明朗化了,没有一个人报考文科。
这是符合上海中学重理轻文的传统的。
可是,我终于还是决定报考文科,因为我的数学成绩好,这个决定无疑是爆了一个冷门,引得人们议论纷纷。
老师们都来劝说我,甚至教语文的钱昌巽老师也说学文没有出息。
黄以和把他妹妹的作文拿给我看,责问道:“你连我的妹妹都不如,读文科能有多大前途?”
在一片反对声中,我悄悄赋诗曰:“师生纷纭怪投文,抱负不欲众人闻”
其实我哪里有什么明确的“抱负”
,只是读的书杂了,就不甘心只向理工科的某一个门类发展,总觉得还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在等着我去驰骋。
当时我们几个同学做了一个游戏,参照马克思的女儿向马克思提的问题列出若干问题,每人写出自己的答案。
在“你所理想的职业”
这个问题下面,黄以和的回答是工程师,我的回答是职业革命家。
这理所当然地遭到了他的嘲笑,他指出,在我们的时代根本没有这种职业,即使有,也是抱负太大,不切实际。
后来我明白,我的回答其实是极不确切地表达了我的一种心情,就是不愿受任何一种固定职业的束缚,而在我当时的视野中,似乎只有马克思这样的职业革命家才有这种自由。
最后我选择了哲学这门众学之学,起主要作用的也正是这样一种不愿受某个专业限制的自由欲求。
我从**的话中找到了根据,他老人家说:“哲学是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概括和总结”
我因之相信,哲学可以让我脚踩文科和理科两只船,哪样也不放弃。
在填写具体报考志愿时,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大哲学系,然后依次是复旦新闻系,南开哲学系,北外西班牙语系,北大和复旦的中文、历史等系。
除了前面三个志愿外,其余基本上是乱填。
现在我懂得,按照这种填法,如果我考不上第一志愿,后面的都不会有录取的希望。
我不太记得高考的具体情形了,只记得所考的科目有语文、政治、史地、数学,题目好像都不难,语文的作文题是《雨后》和《论不怕鬼》,我选了后一个题。
高考后的暑假里,我怀着不安的心情等候通知。
一天,我正在家里玩耍,楼下有人高喊我的传呼电话。
正是盛夏,我光着膀子、拖着木屐跑到弄堂门口,一把抓起话机。
那一端传来黄以和的声音:“北大哲学系”
我听了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这一年的高校录取工作,后来被批判为分数挂帅,是以考分为唯一标准的,而且招生名额大幅度下降。
上中历年升学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这一年降到了百分之七十。
不过,毕竟是上中,我们班五十人,考上北大有三人,清华有五人,考上复旦的就更多了。
黄以和考上了复旦物理系。
上海有许多中学,这一年没有一人能升学。
我住的那条弄堂里,应届考生也是全部落榜。
自从我家搬来这里后,我住校的时间多,在家也是埋头读书,和邻居很少来往,现在他们都向我投来了称羡的目光。
父母开始忙碌起来,为我准备行装。
我意识到,我的生活即将翻开全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