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张希文在一旁听得诧异,「怎麽……竟还有位土司大人在此?烦劳公子,快引下官前去拜见。」
所谓土司,是朝廷对於一些情况复杂、地势险要之地头人们的封号,给他们授正三品的官职,允其与朝廷派去的辅助官员共同管理一方百姓。不仅享有税收行政上的种种优待,还掌管一方百姓的生杀大权,基本上相当於一方的土皇帝了,连皇上见了也要高看三分,极有权势,是以张希文会口称下官,要去拜见。
霍公亮冷冷的扫了儿子一眼,「非是定州土司亲至,是他家的千金来访。昔日老夫为官之时,曾与她父亲有过数面之缘,他家千金爱慕江南物华风貌,前来游山玩水,恰好我家出了点事,那小姐倒是个热心肠,立即就去帮忙了。」
张希文听後稍稍地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压力又多了一分。
虽然定州离本处千山万水,可人家好歹也是土司家的小姐,时不时就有机会进京面圣的。她一个女孩儿家肯这麽大老远的来投奔霍家,证明霍公亮和她爹的交情肯定不浅,万一自己这门差事没办好,让这位千金小姐传回定州土司耳中,再传到皇上跟前去,那他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就算这位小姐不说,可眼前的霍相爷别看他退下来了,人脉到底是广,天知道有多少亲朋故旧,万一自己办不好这差事,给人参上一本子,那岂不悔死了?
於是,不必多想,张希文就把追查此案作为当前第一要务,务必要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快马加鞭地到了乡下,被老鼠祸害的药材没什麽好看的了,老王也不等吩咐,已经找了几个人,把能用的药材全都切割分段,处理好了就准备售卖。好看的是那些用绳子串起来的老鼠,一只只被剥皮分肉,晾得几乎满满的凑成了一堵鼠墙。
木乔第一眼还没瞧出那一大片是个什麽东西,等到瞅明白了,整个头皮都发麻,迅速挪开目光,胃里不自觉地有翻涌作呕的慾望。
「别怕!」忽地,一只手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霍梓文低声告诉她,「鼠肉在定州可是难得的美味,那些鼠皮也是可以加工使用的。这批东西处理好了,我帮你卖掉,就算赔你那些药材的损失,好不好?」
好吧。听他这麽说,木乔努力说服自己,看在钱的分上,她忍了。就当那些不是老鼠,而是药材、是银子!可是……她能不能不赚这笔银子?
「小文子、小文子!」
听说他们来了,有乡亲去田间把还在奋勇抓老鼠的安大小姐请了回来。
这丫头一旦没了管束便活泼得忘乎所以,一路大呼小叫的跑来,兴奋得两眼放光,拉着霍梓文就嚷嚷着表功,「我把这一山的老鼠都给你抓空了!还有这边田里,我也教这些乡民们掏了许多,还有蛇和黄鳝,这大冬天可肥着呢!嘿嘿,回头都送给你爹娘和家里人补补。」
木乔又想吐了,连忙在心里道,好意心领了,只怕我们虚不受补。
「好了好了,谢谢你这几日的帮忙。」霍梓文打断阿果,推木乔上前给她介绍,「这是我家小妹,阿乔。」
「原来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小妹妹啊。」阿果终於把注意力放木乔身上,不过一瞧之下,便心直口快地道:「你妹妹真漂亮,可怎麽跟你一点都不像,难道你们是两个娘生的?」
岂止两个娘,还是两个爹!木乔知她是异族女子,不懂那麽多的规矩,也不见怪,跟她行了个礼,「安小姐好。」
「不必客气,小文子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你跟我的弟弟、妹妹一样,管我叫阿果姊姊就好了。」阿果笑咪咪的将木乔拉起来,一双圆圆的猫眼笑得很甜。
她是真心想对自己好,木乔看得出来,甚至带有一份特殊的讨好意味,就像未过门的嫂子对小姑一般。只是木乔注定要对不起她了,她淡定的把目光移到某个佯装镇定的人脸上,这是乾爹的吩咐,不关我的事。
霍梓文就瞧她绷着张小脸,一板一眼的说:「礼不可废。安小姐,家父感念您的出手相助,特命小妹来请您回家,要当面致谢。请吧!」
在嫋嫋药香中,霍家一家子的伤势都渐渐康复起来了。
霍公亮和阮玉竹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多,脸色也越见红润平和,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一样——
「阿乔,你在做饭呀,我来帮你好不好?」
「阿乔,你在绣花呀,我来帮你好不好?」
霍家一家子都瞧着那个围着木乔团团转的红色身影抚额,木乔本人更是被那一声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的阿乔叫得头痛欲裂。她现在总算明白了,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有多麽得可怕。
阿果称得上是心志坚定、百折不挠,霍公亮那日让木乔请这位大小姐回来,含蓄地道过谢之後,便婉转的表示送客之意。
可人家不走,愣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而娇憨的盯着霍公亮,「霍伯伯,您是不喜欢我吗?我若有什麽地方不好,您说出来,我改还不成吗?我是真心喜欢小文子,想嫁他为妻的。您现在不喜欢我,是因为不了解我,可等您了解了,就知道我有多麽好了。要不我就在你们家住一段时日吧,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日久生情了呢?」
这话说得霍公亮是满头黑线,是哪个夫子教她,日久生情是这种用法的?
於是乎,不管主人同不同意,阿果都心安理得的在霍家住下来,就住原先甘琼花的屋子,木乔隔壁。
在生活方面,阿果真的一点不挑剔,很好说话,安排她住哪里就住哪里,给什麽就吃什麽,只是成天围着木乔打转,以帮她干活为名,行讨好未来公婆之实。
全家人给她弄得啼笑皆非,瞧她心地赤诚,倒也不忍过於责罚。
霍公亮头疼异常,没成亲的大姑娘住自己家里,就算父母都在,可这像什麽话?但若是不留,难道要他跟一个小姑娘说,我不喜欢你,不会让我儿子娶你的,你快走吧。那也实在太伤人了!都是为人父母者,他狠不下这个心,可老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她家长辈又没一个在本地的,这可怎麽办呢?
思来想去,只得亲笔写了书信,托张希文用驿道火速送往定州,让她家赶紧来人,把这闺女领回去。
不过是举手之劳,张希文自然乐得做个人情。而且他这些天也没闲着,没日没夜的追查案件,也渐渐摸着些头绪了。
佟正义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到底还是露了破绽。
詹绍虽然在事毕之後,就立即把那些牛给杀了,但那麽大的几头牛从何而来,又是往哪个屠夫家去的,不可能悄无声息,无一人知晓,於是从牛的来龙去脉开始,真相一点一点的浮出水面。
而霍家人当时所看到的行凶者骑的那匹马、遗落在案发地的木棒,以及雇人抓老鼠的幕後主使,都逐渐指向一个清晰的目标。
「霍家在本地数代的名声甚好,从未听说与人结怨,唯有一桩,便是不久前,那霍小姐婚事。大人,此案是否要继续追查下去,还请斟酌。」余下的话,师爷不便再说,隐了下去。
张希文听了心知肚明,此事若再追查下去,必定会闹得不好看,但若是不追查下去,又如何了结?恐怕霍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主动报官。但事情闹得这麽大,又有那麽多乡绅联名要求彻查真相,他若是就此结案,那岂不贻笑大方?
张希文不是不想做一个好官,但他在做官之前,还是一个人。是人就难免会畏惧世俗,趋利避害,为了这件案子到底该如何了结,他当真是连头发都快愁白了。
而另一边,随着事件的层层深入,佟家也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娘,您倒是拿个主意啊,这事情到底该怎麽办?」佟正义那股狠劲过去後,现在知道後怕了。
他不比弟弟,没有任何功名,万一真把他拿下大狱,一条谋害人命的罪名,就足以流放杀头了。
佟李氏也早已六神无主,「我怎麽知道该怎麽办?詹绍,你不是说没落下任何把柄吗?怎麽还教人追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