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傅容认真想了想,似乎从昨日开始她便情绪怏怏,约莫是在庭院问完那番话後,便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起初傅容还以为是她是小孩子家家脾气,便没放在心上,未料想能一直赌气到今日。
俄而他恍然大悟,开窍了一般将薛纷纷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把她整个纤细身影揽在怀中,「我迎娶杜氏後,懂了责任一词。」静了许久,他才缓缓道:「然而自打你过门後,我才知道什麽叫牵挂。」牵肠挂肚,辗转反侧,无论到了多远的地方,始终没法放下。
怀中薛纷纷一动也不动,他将小人儿提到跟前,笑问道:「上回我去梁州想了夫人许多次,夫人可有想我?」
薛纷纷被悬在空中十分没安全感,拚命摇头,口是心非地道:「没有。」
傅容不为所动,「当真没有?」端的是不承认就不放开她的架势。
这姿势让她十分尴尬拘谨,薛纷纷抿唇不打自招,「想了,只是自从知道家里出事後就没空想你了。」
她说的是大实话,可惜不怎麽讨人喜欢,傅容一肃,「粤东灾情不如苏州一带严重,你不必担心,待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带你回去。」
薛纷纷眸中一亮,「将军此话当真?」
傅容笑言,「何曾骗过你?」
她这才放心,盯着傅容霍地在他嘴角落了一吻,弯起眸子好似偷腥的猫,「将军最好。」
「夫人此举是……」傅容明知故问。
薛纷纷眨巴两下杏眸,一派天真,「讨好你。」
果真容易上钩,傅容嘴边笑意越加浓厚,「就这也想讨好我?」
她偏头不解,那要如何做?
此行本是要告知她前往苏州府一事的,然而经过方才一番温存,竟有些不忍说出口,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不知道皇上对薛纷纷的心思尚且能够放下,现下既然知道了,便不能了无牵挂地离去。
或者他还可以冲动之下带着薛纷纷一块走,然而军队行进速度快,绝非是她能吃得消的,况且身旁都是粗糙汉子,怎麽能照顾好她?经过一番反覆思量,他捏了捏薛纷纷鼻头,「眼下有个讨好我的法子,不知夫人能否做到?」
薛纷纷小手一挥,大气十足,「你尽管说。」
傅容拿过朱漆螺钿小几上的斗彩小盖盅儿,茶盖抵开一点缝隙绕着紫檀五开光绣墩画了个圈,末了将薛纷纷放在其中,「我要出门两个月,这段时间就劳烦夫人待在此处了。」
他话说得似真似假,薛纷纷注意力完全被上半句吸引,「你又要去哪,为何出去两个月这麽久?」
此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傅容便挑了重点与她讲,「长江决堤,皇上下令大修河堤,需要调用我精兵一万去苏州府,来回便要月余。」他见薛纷纷不说话又道:「夫人放心,我会早些回来。」
「你出门两个月,还想让我一直在这待着?」薛纷纷这才回神,当即便要反悔,「我不,我可不是你养的鹦鹉,少拿这一套对付我。」
只可惜才站起一半便被傅容扶着腰重新摁回绣墩上,「听话。」
薛纷纷不甘示弱地呛声,「又不是你养的宠物,凭什麽听你的话。」
傅容忍不住发笑,「我倒是想拿你当宠物,只可惜哪有你这般胡作非为的?」
她怒视傅容双目,两人大眼瞪小眼好片刻,她反而噗嗤笑出声来,大抵觉得两人行为委实幼稚,「你把圈画成将军府那麽大,我才勉强考虑。」
傅容揉了揉她头顶,「真把我当孙猴子了。」
如此一番,好在谈话结果足够和谐,傅容原定於三日後出发,奈何皇上那边催得紧,只得提前了一日,临行时傅钟毓和沈景仪都出来送行,沈景仪拉着他的手长吁短叹,彷佛有叮嘱不完的事情,若不是傅容开口道:「娘,我还有话对纷纷说。」她或许会一直交代到整军出发。
闻声沈景仪看了薛纷纷一眼,面无表情地退到一旁,与傅钟毓站到一处。
薛纷纷被那一眼看得极不舒坦,连手上食盒都懒得交给他,「将军在那想必有人照料,应该用不着我这点心,倒不如我拿回去自己吃。」
傅容知她爱使小性子,不待丫鬟接去便长臂一捞带到跟前,打开红漆雕花盒盖,蜻蜓戏水白瓷小碟规规整整地摆放着几样点心,卖相虽不大好,但可以想见是认真制作的,因着路上艰辛,是以她做的都是管饱的实在糕饼,韭饼两面炸得金黄酥脆,核桃馅饼浇了少许蜂蜜、榛仁,吃时满口香甜,另还有椒盐饼、到口酥等,貌不惊人却香味十足。
傅容拿了一块核桃馅饼送入口中,当场称赞道:「夫人好手艺。」
其实她蜂蜜放得多了,吃着十分腻人,不过傅容给足了她面子。
薛纷纷展眉一笑,露出一排细白莹润的小牙,「这是我头一回给人做糕点,将军要可要觉得荣幸。」
傅容动作一顿,抬手狠刮了下她鼻子,「净想着邀功。」
他手上还有方才留下的蜂蜜,薛纷纷嫌恶地退开半步拿绢帕擦拭乾净,「将军快走吧,让旁人等急了可不好。」
从没见哪家妻子催着丈夫远行的,傅容俐落地翻身上马,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了一句,便见薛纷纷顿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嗔了他一眼。
「爹娘回府吧,我走了。」说着拉起缰绳,伴随着朗笑声扬尘而去。
眨眼间便见他矫健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薛纷纷收回目光,捏着耳朵直到潮红消退了些才转身入府,他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一直响在耳边,待我回来了再奖赏夫人。
【第二章】
薛纷纷依然逢五就去给老夫人请安,如今傅容不在,更是要去得勤快些。
尽管心里有诸多不愿,仍旧不可避免,薛纷纷特特起了一大早,把饭饭昨日制好的上清丸装了大半在小瓷瓶中,一并给老夫人送去。
这是南薄荷和百药煎加各种食材熬成膏状,再加蜂蜜和成的丸子,夏日每次食用一颗能够清火、疏散风热,使人神清气爽,上回她热得浑身不舒坦,天天食用便觉头目清利许多,听闻老夫人时常头疼,用这个或许有几分作用。
丫鬟将东西递上,沈景仪只放在八仙桌上并不急着试,「听说上回雪霏的爹娘来了将军府,并且闹得极不愉快,这样大的事怎麽也不同我说一声?」
此时距离那事已经好些天,薛纷纷没想到她会再度提及,顿了顿解释道:「杜侍郎夫妇来时娘亲不在,之後他二人离开,纷纷觉得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就没必要再劳烦您费心。」
「怎麽不是大不了的事?」沈景仪眉头拢起,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杜大人是不错,可惜娶的夫人太嚣张跋扈,竟然打起我傅家孩子的主意来,若不是傅容告诉我,恐怕我还要被一直蒙在鼓里。」
昨日傅容临行时来跟她请安,顺道说了近日来发生的事,话里内容离不开「请娘善待纷纷」这句,沈景仪如何能不善待薛纷纷,眼看着儿子对薛纷纷越加上心,抱孙子指日可待,她还有什麽好说的?
她见薛纷纷不说话,瞥了一眼继续道:「杜夫人不肯甘休,下回只需找我出面便是,不必何事都端着,我不会吃了你。」
薛纷纷垂眸,眼里清明澄澈,嘴上却说得感激,「娘亲教训的是,纷纷谨记在心。」
如是说教一番,沈景仪对她的反应尚算满意,捏着佛珠念了两句经文,掀眸睇见手边的白瓷瓶,这才想起来倒一颗在掌心,看着与平常药丸无异,送入口中却异常清凉爽利,耳目通畅,浑身精神不少,「这东西是……」
薛纷纷放下墨彩山水茶杯,「这是手下丫鬟做的上清丸,娘亲每日食用一颗能够耳清目明,且舒缓头痛症状,对身体颇为裨益。」
看样子傅老夫人尚且满意,在薛纷纷正欲起身告辞时她招了招手,把薛纷纷叫到跟前,拿过薛纷纷的左手往掌心放了件物什,摊开一看竟是枚钥匙,薛纷纷抬眸困惑不解,迎上她坦然视线。
沈景仪端茶饮了一口龙井,「这是库房钥匙,日後便交由你打理了,我每日诵经念佛,没有工夫打理,帐册也需得你一并看管,若是遇见不懂之处可来问我。」
薛纷纷一时愣怔,握在手心道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