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厌倦》 第一辑(1)
暮呈在浦东机场等一架飞往C城的夜机。她已经不记得张耀明的脸了,坐在明亮的候机室里,边上都是陌生的脸。倦倦合上眼,回忆张耀明,心里起了细密的皱意。让我开始述说裘暮呈的故事。我充满温柔与伤感地看着这个名字,我爱这个女子,爱她的敏感,她的脆弱,她的忧伤与反复。我将自己想像成她,将她想像成自己,但我仍然清楚地知,她是她,我是我,尽管我多么渴望将自己嫁接在她身上,她都只是活在我指尖的一缕魂。她既然来了,就不以我为生,她终将寻找自己的命运。C城,你有没有去过C城,那个有着艳粉街的城市,略有些破败,满大街都是鲜丽的店铺招牌。宋易州住处的方圆十里,暮呈都踩了个遍,她得出的最后结论是,这里盛产美容院,按摩院。店铺的装潢都俗不可耐,甚至还挂着红色布匹,上面拥挤着写满了经营范围,似乎急于将满腹的热情剖给人看,就是这些没有格调的店铺,充满着人情,暮呈光顾的店家,无一例外地都叮嘱她下次再来。会不会再有下次呢,暮呈恍恍惚惚地想。暮呈和兰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摇摆廊,兰庄盘着长发,一袭缀着零星白珠的黑色丝裙。兰庄一直是坚定的女子,眼神里有清晰决断,不像暮呈,依然困顿在渺茫的虚空里。暮呈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无谓,懒懒的,对于生活没有太明显的计较,显然,是悲观的。故事还是从1999年说起吧,那一年普天同庆,“澳门回归”四个字频频出镜,连一贯懒散的A大也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走在A大的林**上,两边的壁报上绘着缤纷图案,外语系学生在树与树之间拉了条宽大的白布,邀请过往学生在上面签名留念。白布上密密麻麻歪歪斜斜大大小小地爬满了名字,兰庄眯着眼,凝视了一阵,回头朝暮呈微笑,手搭在右下角,看,你家张耀明。暮呈顺着她的手找过去,看到张耀明刚劲有力的字体,眼里泛出温柔来,接过外语系学生递过来的签字笔,在他边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暮呈的字体比张耀明要小一倍,乖乖巧巧地附在一边,像是没有灵魂的。暮呈在恋一个人时,常常希望自己变成小人,能让对方放在口袋里,随身带了去。出于礼尚往来,暮呈也帮兰庄找名字,迷迷惘惘搜过去,却不得要领,楚风,郑晓波,还是徐亮?暮呈思量着,兰庄那边却已刷刷地,在正中央寻出一小块地方,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空白只有些许,兰庄的字体又极舒展,富有侵略性地覆盖了周围所有的名字。兰庄满意地后退一步,蓦然笑了,暮呈,我们都要好好地练自己的签名,以后你是要出名的,少不得要给人签名。唔,我是要签单的。暮呈拉了她走,是,我们这就回去练上三天三夜,签得滚瓜烂熟。兰庄抬起另一只手看腕表,我不回去了,接见郑晓波的时候到了。怎么,芸芸众生中终于择定良人?尚早,只是给他一个表现机会。那郑晓光岂不要跪谢隆恩?兰庄伸手掐暮呈的胳膊,骂我呢。暮呈一缩手,哪里,慈禧这个美称也不是人人担当得起的。说起来就恼,程尔那个贱人给我起这么个绰号,吓退了多少跃跃欲试的青年才俊,兰庄自己先笑起来,对了,程尔和楚风多少有点不清不白吧。暮呈瞪了她一眼,就许你盘满钵满。我才不在乎,兰庄笑道,我巴不得天下有情人都终成眷属,所有的咖啡都找到伴侣。你膝下无臣,岂不寂寞?那时我一定有了新乐趣,要知道,一种乐趣重复得多了,便食之无味。会是怎样的乐趣?我要开一家茶坊,在观前街,二层的,到处都是明晃晃的落地玻璃,我坐在沿窗的位置,兰庄突然停住了,暮呈忍不住问,然后?然后我会请你来喝茶,给你免单,在帐单上满足自己的签名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