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厌倦》 第四辑(17)
清脆,响亮。她下意识地抚着脸,竟然想起了少女时代看的三流爱情小说,里面的富家子被贫家女掌掴后,一定会悲愤地控诉,从来没有人打过我!暮呈也想说这句台词,但她嘴唇动了动,定了定神,缓缓地想,这不是玩笑。耳边嗡嗡作响,心口发闷。她想,她要静一静,静一静。在她发懵的时候,易州走了,门被重重关上,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刹那被关上了。暮呈惊醒过来,急忙抓起钥匙,追了出去。她那样混乱,跌跌撞撞地摸黑往下跑。真黑啊,灰墙,扶手,楼道,她觉得自己肯定会摔下去,但仅仅几十秒功夫,就跑到了底楼,看到楼梯口那棵年迈的树。她跑到巷口,只来得及看他的车尾。月色朦胧,周围是瑟瑟的风,她衣着单薄,右颊仍然生疼,不是皮肉的疼,而是觉得那一掌打落了她所有的温柔与信心。她那样爱他,可他却一点也不顾惜,也许他亦是生气了,或者一时心急,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仓促间选择了蛮横。他并非存心伤害,却准确地伤害了。她觉得自己的爱被一掌击落,碎得死无葬身之地,她先前对他的百般柔情,都成了耻辱的罪证。他到底会不会回来呢,会不会呢?她摇了摇头,努力驱逐这种干扰,回头看了眼那幢楼,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那里不是她的家,她是要走的,一百平方的空间,只是他们相爱的一个见证,相爱,她忍不住又回念了这两个字,越爱越凄惶,爱吗,相爱吗,真的相爱吗?他们的爱是同比例付出吗,会不会她的爱太沉重,使他艰于负荷,或者她的爱太明显,反被他任性支配,随意挥霍了呢?经过一家水果店,她停了停,看陈列着的樱桃蕃茄。一个个,小巧玲珑地挤在一起,红红的,似乎一掐就会有汁水破皮而出。她想了想,叫店主给她秤两块钱的。比她想像的要多,她拎着白色的马夹袋,继续走,经过一家酒店,她从某辆轿车的倒后镜里看了一眼自己,脸还是那张脸,头发整整齐齐,神情也恢复了平静。她几乎想笑一下,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是挨了记耳光。她站在夜风的街口,退了几步,是一家银行的台阶,她往上走了几层,然后坐下来,手伸进马夹袋里,将樱桃蕃茄一只只捏碎于掌心。她的手迅速地染红了,染红了。古家露落榻在C城最好的酒店,那夜,宋易州果然没有回来,暮呈打宋易州的手机,关机,关机,关机,暮呈打至心软,心灰,泪流满面。她开始觉得,自己在宋易州的生活里不过是一个过客,而且近乎于丑角,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觉得,她爱宋易州,他却不爱她。当古家露来到C城,他就与她在一起,他们才是息息相关的。他将她一个人扔在房子里,不闻不问,也没有一句解释,存心使她难堪与伤悲。房间里只有秒针滴答行走的声音,她的爱情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里一寸一寸凌迟了,死了,她觉得来C城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其实那晚,古家露和宋易州整夜都在争吵,宋易州说,不要再问我爱不爱你,我欠你的都已经还清,车子,房子,舒适的生活,你不是最喜欢这些吗?当初别人给你的,我都已加倍给了你,这些年,你一直以恩人自居,对我颐指气使,我就像你的摇钱树,像一个陀螺,不停地为你旋转。我也是人,我会累,身体,心理,都累。古家露,我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能要求我,像你的孩子那样围在你的膝前,我需要自己的生活,你明白吗,你可不可以放过我,我想要寻找自己的生活,我已经为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你当时看中我,替我付学费,培养我,这些,我一直心存感激。但我还要再忍受多久呢,古家露,你还要我做什么,我不是你的仆人,我累了。宋易州第一次用这种口气与古家露说话,而且神情激动,眼神凄烈,古家露眼眶里都是泪水,她已经老去了,她哭了起来,她说,宋易州,你太没有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