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以不永伤》 第四部(22)
“你上来吧,我无所谓的。”她忽然说话了,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激动得仿佛要哭出来,不停地吻着她的额头。“你没有睡……”他吞吞吐吐地说,“没有睡……夜夜都来的。”两个星期之后他们在一家破旧的登记所登记结了婚。雷奇并非因为在意邻居们的流言蜚语才故意同袁南要一个名分。他只是想用婚姻这种方式给她提供稳定的生活,以此来弥补张文再带给她的伤害。不过他并没有意识到,事实上他比袁南更需要怜悯。在调查了两年也不见任何突破后,他越来越沮丧地表明了自己对生活的无望。在晚上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表情有些难以捉摸。“你听到那些人家都说什么了吗?”他问,“他们把你当成那种人了。”“哪种啊?”她漫不经心地应答他,将饭菜一一端到桌上。她已决定在这个新家重新拾起对生活的信心。“就是那种……”他食指冲下做了一个含糊的手势。他不敢告诉她人们私下里议论她是暗街里的妓女。她似乎看明白了他的手势,或许她把手势的意思想得更糟,没再回应他什么,也不去管他,一个人先吃起饭来,吃过饭她把自己的碗筷放到水池里,在水流哗哗的流淌声中她回头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我会解决好的。”天色暗淡时她破例向雷奇要了一支烟,大口嘬烟的同时止不住地咳起来。第二天她穿上雷奇买给她的那件不大合适的裙子等他回来,没等他走进门便挽上他的手臂又出来了。他们沿着人行道穿过两条马路,一家小型超市,以及一座逐渐干裂了的足球场,最后他们走进那家小小的登记所。“哦,”她对工作人员说,“我们要结婚。”雷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张大嘴吃惊地瞪着袁南。年轻的书记员被这么大岁数还如此窘迫的新郎逗乐了。“先登记吧,”他说,“身份证都带来了吗?”“带了,袁南。”她坐下来说,“汉族。”“唐继武。”轮到他了,他想了一会儿继续说,“汉族。”袁南仰着头充满疑惑地望着他,她开始怀疑谁是自己的新郎。“那是个死人。”他对她笑了笑,说。即使在结婚之后他的调查也毫无进展,每天清晨他不吃早饭便走出去,直到深夜才疲惫地走回家门。袁南怎么也想不通他天天这么忙碌去做什么。她不愿向他询问情况。她明白他们两个人之所以结合在一起只不过是由于相互怜悯,谁也不会去爱对方,就仿佛再多的怜悯也不会升华成爱一样。星期三下午她从超市回来路过天桥时看见他坐在人群里下象棋,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他那么忙。”她想,“怎么会呢?”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在第二天又去了一趟。这一次他是站在旁边观棋。她想他也看到了她。于是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沿着路边走开。在夜里她将饭菜摆在桌上,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把灯打开。“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忙?”她问,“你原先不是做警察的吗?”“现在依然是,不同的是我现在只办一件案子。”他说着去洗手,然后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吃起来。她又躺回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她终于绝望了。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要陷在不幸的泥潭中无力挣扎。生命中第一个男人是个难以察觉的势利鬼,第二个男人又是一个大骗子。“或许,将永远处于谎言和等待的圆圈里。”她想着眼泪不禁掉下来。“办案跟象棋有什么关系?”她冷静地说,“再说,你的钱从哪里来呀?”“是你丈夫给我的。”他脱口而出,然后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吃饭。他起身准备再盛一碗的时候看见她已坐起来冷冷地盯着他。“一个阴谋!”她叫道。“他给你钱让你看住我别去烦他,是不是?”她脸颊的泪水令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尽管几年前打从在上蹿下跳的野猫之间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开始走上了无穷无尽的思恋之旅,可是越来越平淡的日子渐渐证明,仅仅凭一个朦胧而完美的形象,一个妖艳到令他心迷的形象,是无法与之相恋的。他狠下决心转过去,背对着她说:“或许是这样,以后我的事你不要过问。”在袁南熟睡的时候他试着给家里面写了一封信,天色将明时他才想起这很可能会给儿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就把信撕掉了。之后他用左手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嫁给他,这是雷奇的遗愿。”他将这张纸装在一封没有回址的信封里投了出去。两个星期后他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又写了一封信,这一次他没再回避自己的情况,他说父亲还活着,丈夫还在,只要完成他想做的工作他时刻都可以回去。他把地址写在信纸的背面寄出去。可惜过了很久也没有收到回信。之后他又写了第三封,第四封……一直到第七封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拿着这封信回到家里。站在六十号房门前他不停摁着门铃,铃声仿佛也同他那些石沉大海的信件一般没有回应。旁边的老大娘打开了自己的房门,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他们搬家了,你是……”她没有认出墨镜和胡须后面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