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以不永伤》 第四部(29)
“至少你就不再是唯一的知情者了”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他在被子里低声说着。
知情者,他不想做这样的知情者。
就因为他知道了这些他后半生的命运全都改变了,失去了妻子,儿子,女儿。
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失去自己,也不想失去这么多。
“我就明白这么多年你等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对不对?”
“你讲出来吧”
仿佛他没有说过话一样,她还保持着同样的语气。
“里面的人差不多都死了”
他坐起来把脸贴在窗前,倾听着时间的声音。
“问题是只要你我都还活着,故事就没结束。
知道吗?这也是我们唯一的话题”
她说着重新点亮壁灯,将被子扬起来扔到地上。
他看着窗外的烟花。
该是他讲出来的时候了。
自己打从“死”
后就不断将自己的责任减轻。
最开始他发誓揭穿毛毛惨案的整个内幕,调查中暗淡的前景使他觉得能照顾好袁南的下半生就算是不辜负火车轮下的冤魂,而如今他明白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说给她听。
“真不该再提起它,那么长时间了,有七年了吧?”
“是啊,七年了”
说这话时她才意识到那么多年像冰水一样化掉了。
“一切都不成样子了,故事开始得很早,我像个中途进去的小角色,我出现在那个星期一早晨快六点的时候”
他讲述着,讲述着。
从接到报案开始讲起,讲到第一次在那间破房子见到袁南的情景,直到他发现张文再是凶手却无力逮捕。
天亮他才结束自己的故事。
“你睡了么?”
他双手轻轻抚摩她的眼睛。
“没有,我在听”
她的眼睛试图在他的掌心中睁开。
“我现在不明白毛毛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回来,二十万够她花了,她回来还要干什么?”
问完他就后悔了,他将双手移开,贴到窗前的冰霜上。
“我们那夜就是为这个原因吵的架,不然她死不了”
“几点了?”
他看着冰从指间化掉。
“天亮了,拉开窗帘吧”
“我们就这么过的年,咱家买炮仗了吗?我出去放两个”
“真的是他把毛毛杀死的?”
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了,他钻回被子里。
“不然我也不能睡在你身边”
说着他在叹息声和渐渐消融的爆竹声中睡着了。
初二袁南陪着雷奇一直走到监狱的大门外。
回到家中她靠在床头几天都一动也不动。
事情残酷得超乎她的想象。
正月十五她终于起身将桌上变酸了的饭菜倒进垃圾桶里。
上午她从衣柜里挑出一套最漂亮的衣服走出家门,乘车向墓园驶去。
没有其他人在此时来祭奠故人,一座座连接的墓碑显得冷冷清清的。
她把带来的鲜花放在毛毛的墓前,之后长时间对着张文再的坟墓默然不语。
“都结束了”
她想,“这里还应该加上我一个”
她转身时看到一座新墓,她最后一次哭了。
那墓碑上写着“朱珍珍”
三个字。
在归来的途中她觉得心里空空的,仿佛心一旦脱离身体便可直升上天。
九辆汽车在她身后鸣着笛。
一阵忽然吹起的微风将她的头巾吹到半空中。
她迎着风的方向追去,头巾始终像一份得不到的礼物在前面诱惑着她。
她在冰面上滑倒后又爬起来往前跑,就像一个追逐蝴蝶的小姑娘那样毫不顾忌周围的事物。
“我们结婚吧”
她想着,发疯一样地狂跑着试图抓住婚礼的祝福。
“我们离婚吧”
又一种声音使她停在十字路口向四面环顾。
天桥上一群年轻人扔下来几个爆竹在她的头顶鸣响了。
马路中央发出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一辆向西行驶的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漫过了整条大街。
头巾在空中摇摇晃晃地飘荡,最后被一个小男孩跳起三次得到之后把它带走了。
当晚值班的监管将雷奇叫了出来,神情严峻地告诉他袁南的死讯。
他笑了笑,没有再理会别人对他的同情安慰。
他知道这一天终于等到了,他知道随着这一天的到来他终于可以将深藏在心底的爱恋当作一次遥远的记忆,他终于可以忘记过去的一切开始试着去追求物我两忘的境界了。
回到房间他将杯沿的一只小虫拿了下来。
那是清晨他在墙角找到后把它放在杯沿儿上的。
他没想到整个上午虫子会不知疲倦地转了四千一百六十七个圆圈也没有找到下来的出路。
出于对虫子的敬意,他把它放到了地上。
疲惫的小虫抖了抖断掉的羽翅伏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
一阵吹来的微风掀翻了它的躯壳。
“永远也不会动了,”
他想,“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