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材的世界
遵照路标指示,我们从拉考斯特村弯上一条小道,穿过橡树林,便来到一片开阔的旷野。这里幽静整洁,看起来丝毫不像印象中的工业矿区。正当我们打算掉头回去的时候,却差一点跌进我们要找的地方——一个散放着各类石块的大坑。这里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石材原料,有的已做成墓石、纪念碑、花坛、带翅膀的天使、小型凯旋门或者粗短的圆柱。一间小屋瑟缩在大坑的一角,窗户上落满陈年的石尘,早已经混沌一片了。敲门进去,发现皮埃罗正坐在里面。他头发蓬松地随意摊在头顶,留着一嘴黑色的大胡子,眉毛浓密而乌黑发亮,颇有一股海盗的气势。他一边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一边用一顶揉得不成形状的呢帽掸去屋内两张椅子上的尘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帽子放回桌上,盖住那里的一部电话机。“英国人,嗯?”皮埃罗显然对我们早有耳闻。我们点点头。他倾身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一辆英国车,阿斯顿·马丁老爷车,棒极了。”他把指尖放在唇边略微思考了一下,这使得他肮脏的大手在他的大胡子上留下了少许白色的石灰粉尘。接着,他便开始在桌上的纸堆里东翻西找,掀得尘土飞扬。据他说,汽车照片明明就放在那堆图纸下面。这时候,电话铃骤然响起,皮埃罗飞快地从帽子底下掏出话筒,脸色愈听愈显得沉重起来。“又有人定做墓碑,”放下电话,他说道:“都是天气不好。老年人受不了这鬼天气。”他四下寻找那顶帽子,最终在自己头顶上找到,并再次放回电话机上,像是要把坏消息遮盖起来。他的注意力终于转了回来,说道:“听说你要一张桌子。”我已经把心目中的理想桌子画成了一幅详细的草图,大小尺寸标明得清清楚楚。我对这张图的制作相当自豪,至少我敢肯定,任何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孩子看到我的绘画艺术,都一定会以为是一幅杰作。皮埃罗显然与我们不在同一个认识水平上,他略微看了看我画的草图,又扫了一眼图上的数字,摇了摇头。“不行。这么大的一块石板,厚度得加倍。而且,用不了五分钟,你的桌脚就会“砰”地一声垮下来,因为你这桌面的重量起码也得有……”他在我的草图上潦草地进行了一些演算后,说道:“...三四百公斤。”他把纸翻过来,开始在背面一阵涂抹。“呶,你要的是这个。”他把绘好的图样推过来给我们看。的确比我画的高明多了,简直是一件完美的雕塑品:线条简单,明了,比例精确。“怎么样,1000法郎,含运费。”我们敲定了价钱,我答应几天以后把支票送过来。送支票的那天,已是傍晚时分。我发现皮埃罗整个人完全变了一个颜色,从头上那顶呢帽到脚下的靴子,通体灰白,好像刚在粉糖堆里打了个滚似的。他是我生平所见过的第一个因为一天的工作便老了25岁的人。据我们的朋友说,皮埃罗每晚回家,他太太都要用吸尘器吸遍他的全身。朋友们还说,他家所有的家具,从摇椅到浴盆,无一不是用石头做成的。这些话我原来还将信将疑,但此时此刻,却确信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