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捕兽器
当然,不是所有的当地人都那么和气友善。这不,第二天早晨我就遇到了那么一位。我看到马索时,他正在他家附近那块小空地上大发雷霆,两只脚疯狂地在地上踢踏,一面痛苦地咬着他的山羊胡子。“你看到没有?这帮坏蛋!他们半夜里像贼一样溜过来,一大清早又悄悄溜走了,把垃圾丢得到处都是。”他指着地上两个沙丁鱼罐头和一只空酒瓶,义愤填膺地说道。从酒的品牌看来,不速之客无疑是他的宿敌――德国露营者。闯入了国家公园内马索的私人领地,已经够无耻的了;更有甚者,这些露营客竟然蔑视马索精心设置的防卫系统,把他堆做界标的石头推倒在一边;连那块发出“腹蛇出没”警告的牌子也不翼而飞了。这简直是对马索智力与尊严的公然挑衅,也难怪他会火冒三丈了。马索脱下丛林帽,一边抓挠光秃的后脑勺,一边思忖着该如何制止这种无法无天的罪行。不一会儿,好像有主意了。他站在路径一侧,踞起脚尖,朝自己家的方向张望;又走到路径的另一侧,重复同样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可能管用,”他嘀咕着:“但是得把这些树砍掉。”马索的主意并不复杂。在他的房子和那块空地之间,有一小片树林。他想把树林里的树砍掉一部分。这样的话,如果晚上有车上山,他就能看得见车灯,然后从他的卧室窗口放上几枪,打退敌人的偷袭。但是,问题又来了。这片树林极有价值,同时也为他有意卖掉的那所房子无形中增添了不少魅力。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人来谈买房的事,但马索坚信,这只是时间问题,总会有伯乐式的人物会发现买下这所房子是多么的合算。综合各方面的考虑,树林还是保留下来的好。马索重新陷入了沉思。忽然,他眼睛一亮,为什么不用地雷捕兽器呢!看得出来,他喜欢这个主意。我听人说起过地雷捕兽器。那是一种可怕的暗器,踩踏上去便会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威力可以与小型地雷媲美。想到德国露营客被炸得血肉横飞的情景,令我不寒而栗。但马索显然对自己能够创造出这个构想感到十分得意,他绕着空地踱着步,估算着每隔三四公尺埋它一个,嘴里兴奋地发出地雷爆炸那一瞬间的“砰!”“砰!”声。我试探性地表示,本人相信他只是说着玩的,再者,不管怎么样,地雷捕兽器并不合法。听了我的话,马索停止了嘴里的爆破作业,改用一只手指轻轻敲打着一侧的鼻子,显出一副老奸巨滑的样子。“你说的也许对,”他说:“但法律并不禁止安放‘埋有地雷’的警告牌呀。”他咧嘴笑了,双手高举过头顶,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砰!”我暗想,二十年前,蔚蓝海岸倒是需要你舍命保护的。可那时候,你在哪儿呢?夏日风流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才激发出马索叛逆的本性。最近,每天早上十点钟左右,气温就升高至30℃以上。正午时分,天空已由蔚蓝转为炽烈的赤白色。未经任何思考,我们便随气温调整了作息时间。每天一大清早,我们便爬起来,把费劲儿的事都趁着还凉爽的时候做完。正午到下午四点之间,我们绝不从事任何体力活动,而是像狗儿一样寻找能够避开阳光的阴凉处。地面在酷暑下开始出现龟裂,草木也放弃了继续生长的尝试。漫漫长日,往往只听见屋外的蝉鸣和花间蜜蜂的低吟,此外便是泳池中水花四溅的声音。溜狗的时间也已调整到早晨六至七点。他们现在有了一种新鲜玩法儿,比追兔子、松鼠更有实际意义上的收获。事情是这样的,它们在散步的路上遇见了的一个蓝色尼龙袋,开始以为那是个什么大型动物,所以,保持在安全距离以外,绕着它打转,以不间断的吠叫震慑对手。叫声终于惊醒了那东西,先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它的一端探出,稍顷,又伸出一只拿着饼干的手。从那时起,我的狗儿们只要在树林里发现睡袋,就像看到了丰盛的饭局。实在难以想像,那些可怜的露营客一觉醒来,看到近在咫尺的不是家人,而是两张毛茸茸的面孔,心里会作何感想。好在他们一旦心情平复,倒还表现得十分友善。奇怪的是,马索只说对了一半。露营客大多的确是德国人,但他们并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乱丢垃圾的人。每天清晨,在缓缓步入酷暑的骄阳之前,德国人总会将所有东西都装进巨大的登山背包一起带走。根据我对卢贝隆山区垃圾问题的微薄了解,法国人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只不过没有一个法国人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他们总是将生活中的大多数麻烦归结为外国人的不检点行为,而在夏天,类似的怨言更是甚嚣尘上。根据他们的指控,比利时人开车时总是肆无忌惮地走在路的中央,害得那些以‘小心谨慎’而驰名四方的法国司机都给挤到水沟里去了。至于瑞士人和少数不露营的德国人,他们的罪名是:霸占旅馆和餐厅,还哄抬房地产价格。再看那些可怜的英国人,唉,他们的消化器官是出了名的脆弱,总是莫名其妙地对着水沟和水槽呕吐,极大地污染了我们法国美丽的自然环境。一位法国朋友更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英国人生来就具备得痢疾拉肚子的天赋。或早或晚,他们这方面的才华总会脱颖而出。”以上对各国人士的指责多少有些事实佐证,才能得以广泛流传。我在亚维隆生意最好的一家咖啡馆里便亲眼目睹了这么一段插曲,证实了法国人对英国人肠胃的深切理解名不虚传。马桶风波那是一对英国夫妻,带着年幼的儿子在悠闲自在地喝着咖啡。这时,儿子提出要上厕所。父亲闻言,眼光顿时从手上那份两天前的《每日电讯报》上警惕地抬了起来。“你最好先去看看卫生间的情况,”他对孩子的妈妈说道:“还记得在加来(Calais,法国北部港口城市)的那次吗?”母亲叹一口气,迈着义不容辞的坚定步伐向咖啡馆后面的阴暗角落走去。很快,她便脚步零乱地再次出现了,脸上的表情像刚吞了一整个酸涩的柠檬。“简直太恶心了。罗杰千万不能去。”听了这话,小罗杰反而立即对那个禁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非去不可,”他甩出了王牌:“我要上大号。一定要去。”“那里面连一个马桶座都没有,只有一个洞。”母亲的面部表情依然是那么紧张。“我不管,我要去。”孩子保持着胜者的姿态。“那你带他去好了,”当妈的说道:“我可不想再去那个鬼地方了。”父亲不得已,只好磨磨蹭蹭地折起报纸站起来。只有小罗杰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跑在前面,拼命拖拉着他爸爸的手。“你最好把报纸也带去,”当妈的说。“我回来再看。”父亲不解其意。“那里没有纸。”她咬牙切齿地轻声说道。“啊。这样啊,那我得想办法把连字游戏给留下来。”父亲见怪不怪地说道,显然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几分钟过去了。正当我考虑要不要开口问问那位母亲,在加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的时候,咖啡馆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哇!”罗杰逃难似地首先蹿了出来,后面跟着他面色灰白的父亲,手里捏着残余的报纸。小家伙声嘶力竭地讲述着他的遭遇,引得全咖啡馆的人都停止了谈话。他的监护人无奈地望着妻子,耸耸肩。不过是上一次厕所,英国人就有本事搞得轰轰烈烈。让罗杰一家如此惊惶失措的设备,是一套“土耳其式马桶”。那是一个浅浅的陶瓷盆,中间部分有一个孔洞,瓷盆的两边各有一个踏脚板。据说这是一位土耳其清洁工程师为了尽量让人感到方便而特意设计的。法国人在此基础上又加以改良,配备了高压冲水装置。用这种装置喷射而出的水流往往具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如厕者稍不留神,双脚便会被水冲湿。前人总结出两种避免水漫脚面的方法:第一,退到门口没有水渍的地方再伸手拉冲水杆,但这需要一只修长的手臂,同时还要注意必须保持身体平衡;第二种方法是,干脆根本不冲水。而使用第二种方法的人,不幸甚为普遍。除了‘土耳其式马桶’外,有些厕所还安装了自动节电装置,从而使问题变得更为严重。这种装置的电灯开关设在厕所门外,电子计时器会在如厕者进入38秒后自动关闭电灯,使屋里陷入一片黑暗。此举一石二鸟,既可节省宝贵的电力,又可防止有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如此绝妙的计策,世界上恐怕只有法国人才能想得出来。白色马桶更令人惊讶的是,时至今日,仍然有人大批量地生产制造着“土耳其式马桶”。纵然是最摩登时髦的咖啡馆,后面也极有可能隐藏着这样一个恐怖地带。没想到,当我在电话里向曼尼古希先生提起我的这一发现时,他居然跳起来为法国卫生设备奋起辩护。他坚持声称,高级的法国马桶,其制作之精致完美,能让美国人也叹为观止。他提议我们见个面,讨论一下在我们家装两个什么样的马桶,他手上有些样品,保证我们看得眼花缘乱。曼尼古希带了一箱子的产品目录来,统统倾倒在院中的大桌上,同时发表了另一篇令人困惑的有关直立式和水平式排泄法的见解。正如曼尼古希所说,马桶的花样繁多,可是式样和色彩都过于大胆新潮——不是酒红色就是杏黄色,上面还镌刻着短粗的花纹。可我们的要求其实非常简单,只要是朴素的白色那种就好。“那太简单了,”他说。现代法国卫生设备正经历着一场大革命,设计师们纷纷采用新式样、新色彩,而不再使用传统的白色。不过,曼尼古希告诉我们不用担心,他最近才看到一款,可能正是我们想要的。说着,他开始翻找他的目录册。“这不是吗,”他指花团锦簇中的一点白色,说道:“就是它。”“哇塞!精品马桶啊!”他把目录照片推向我们。照片上的马桶亭亭玉立,娇小动人,犹如罗马时代的宫中花瓶。照片的下方赫然标示着出品人的大名:皮尔·卡丹。“看到没有?”曼尼古希赞叹着说道:“这可是皮尔·卡丹设计的呢。”确实如此,除了有卡丹的签名之外,它完美无缺。我们毫不犹豫地订购了两个。一周后,曼尼古希打电话来,忧伤地告诉我们,卡丹公司不再制造我们想要的那种马桶了。这真是劫数啊,”他遗憾地叹息道:“不过,别担心,我会继续帮你们留意的。”又过了十天,曼尼古希再次登门时已经完全是一幅胜利者的姿态。走上台阶时,他高举着另一份新的产品目录册挥舞着。“一样高级!”他喊道:“一样高级!”皮尔·卡丹也许已经离开了浴室,但另一位英勇的设计大师库勒耶(Courreges)接替了他的位置。库勒耶的一款设计与卡丹极为相似,而且相当自制地没有在上面签名,使马桶得以保持清白。我们向曼尼古希道贺,他也当仁不让地奖励了自己一杯可口可乐,仰起头,一饮而尽。“今天搞掂马桶,明天我们就开始装中央供暖系统。”曼尼古希的兴致很高,在摄氏33℃的阳光下,开始向我们诉说暖气机开动起来屋里将是多么的暖和,顺便也提到了他的整修计划。根据他的计划,几个房间的墙壁要凿洞,届时一定会尘土飞扬,电钻的噪音无疑将掩盖住蜜蜂的嗡嗡声和知了的鸣叫声。按曼尼古希的话说,工程进行期间只有一样好处:两三周内都不会有客人,这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