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球大赛与美丽的骗局
傍晚十分,丰盛的午餐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我们忍着下午暴晒后刺痛的皮肤,开始筹备每周例行的运动赛事。法国滚球(boules)是我们来到法国后的一个重大发现。在我们眼中,它简直可以说是人类所发明的最有趣的一种运动。有些与我们颇有同感的朋友早些时候下达了战书,相约每周会战一次。我俩当然决定义不容辞地在球场上为捍卫梅纳村的荣誉而战。很久以前,我们在普罗旺斯的一个假期里,看见一个老人在鲁西隆村(Roussillon)邮局下方的球场上,跟人打了一下午的滚球,争争吵吵,其乐无穷。于是,我们便也买了一套球具,带回英国。可是这项运动不适合在潮湿多雾的英国玩,我们只好长期把它封存在蛛网密布的储藏室里。搬来普罗旺斯之后,我们拆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这套球具。光滑而结实的球面,恰到好处地握在掌心;钢制的球体,沉重而有光泽。互相碰撞时发出“啵!”“啵!”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过瘾。我们注意到,有一群人每天在奔牛村教堂边的球场上打球。他们绝对是个中高手,从六公尺外便可准确无误地击中你脚趾边停放的钢球。我们白天专心偷师学艺,晚上回到家便照猫画虎地钻研球技。我们还注意到,真正的高手出球时屈膝而蹲,手指弯曲抓球,掌心向下。这样,球抛出时,手指的摩擦力导致球体高速旋转,看上去虎虎生风,颇有气势。我们同时学到的还有高手们的风范,如:根据钢球抛出瞬间的感觉或发出慨叹,或兴奋地大吼。若是球的落点距离目标太近或太远,则或潇洒地耸耸肩或夸张地做出诅咒。没过多久,除了手上的准头欠佳外,我们俨然也成了此道高手。有两种基本出球法――滚地球和高飞球。掷高飞球的用意是把对手的球撞开。我们曾亲眼看到有些人百步穿杨的绝技,但无论我们在家如何勤学苦练,要想加入一场像奔牛村球场经常举行的那种级别的比赛,恐怕非多年苦修而不可得。但滚球其实是一种很容易入门的游戏,初学者打第一只球的时候,就能乐在其中。首先,要把母球——一只木制小球——掷上球场;然后,参赛者各持三支钢球,轮流投掷。每一回合结束,谁的钢球最接近母球,谁就是赢家。为了防止混淆,各人的铁球上都印有不同的花纹。比赛的计分方式有好几种,每个地区的玩法和规则也各不相同。因此,只要东道主队能够处心积虑地谋划,在比赛中便可大占便宜。这天傍晚的球赛是在我家院中进行的,自然就要遵照我们卢贝隆山区的规矩。具体规则如下:1.不饮酒者,取消参赛资格。2.提倡富有创意的作弊、取巧。3.有关谁的主球比较接近母球的争议,必须经由争吵才能决定。任何一方都没有终裁权。4.夜幕低垂时比赛终止。但此时若无人明显居于上风,大家必须摸黑继续比赛,直到借助手电筒的微光判出胜负,或母球不知遗落何方为止。我们还煞费苦心,在球场上设计出一些不易察觉的斜坡和凹洞,为客队布下陷阶,又故意把球场地面弄得凹凸不平,只有这样,在技高一筹的客队面前,我们才稍有获胜的机会。此外,我还特意掌控了红酒的分配权;如果客队一时间准头奇佳,我会立即奉上大杯美酒;至于酒精对于掷球的准头会产生什么样的深远影响,我可是深有体验。客队成员中,只有一位从没玩过滚球的16岁女孩,其余三位的球龄至少均在6周以上,实力不容小觑。比赛之前是例行的球场检视。不出所料,他们对于球场地面的不合规格深表不满,还抱怨说西斜的阳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同时,他们一定是识破了我们的诡计,严正要求比赛期间禁止任何狗儿进入球场。终于,在伸出汗湿的手测试了风速之后,比赛正式开始。滚球赛遵循的是一种独特而缓慢的节奏。一球掷出后,比赛便暂停片刻,以便让下一名投手上前进行实地考察,以决定下一球是该采用高飞法撞击前一球呢,这是用滚地法绕过其他的障碍,去贴近母球。看清楚了,投手会慢慢悠悠地再踱回来,一边思索攻击的方法,一边再酌上一口美酒。决定做出了,投手便优雅地放下酒杯,然后以同样舒缓的节奏,弯腰屈膝,蓦地将球掷出,然后目送球在空气中嘶嘶划过,砰的落地,经过喳喳的滚动,直到终于静止。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动作是急促的,因而简直没有运动受伤的可能(只有班尼是个例外。他在所打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球中,击碎了一块屋瓦,砸伤了自己的脚趾)。尔虞我诈和阴谋诡计弥补了球赛缺乏激烈冲突的不足。当晚的比赛双方各显其能,花招层出不穷:有热心提供对方蹩脚建议的;有一个“无心”疏忽,将对手的球踢出老远的;也有无中生有地指责对方超越发球线的;还有扬言狗要跑进球场的;而我们则利用地形熟悉的心理优势尖叫着警告对方草丛中有蛇。轮到一方投手掷球时,另一方必定从旁鼓噪,不是批评他姿势不当,便是故作殷勤地频频敬酒,以达到骚扰对方意志的目的。球赛如此进行了半天,一点也看不出胜负的迹象,大家索性先停下来欣赏悦人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