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奇遇记(1)
有天,我到艾普镇(Apt)的药店买牙膏和防晒油,不过是两样简单的小东西,而且百分百健康,但是我回到家把东西从袋子里掏出来之后,才发现接待我的药房小姐另外附送了一件很有教育意义却让人困惑的礼物——一本印刷精美的彩色小册子。封面上画着一只蜗牛坐在马桶上,看上去有点郁闷,一副在马桶上坐了很久,却没有任何结果的样子,它的触角下垂,目光暗淡。这幅伤感的图片上方赫然有两个大字:便秘。天哪!我到底做了什么,她要给我这个?我看上去像个便秘的人吗?还是我买牙膏和防晒油这件事在药剂专家看来多少有点不同寻常,暗示着我有些消化不良?也许这位小姐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于是我读了下去。小册子上写着,“便秘实属平常事。”作者说,每五个法国人当中就有一个患有腹涨和肠胃毛病。但是,对于一个像我这么不善观察的人来说,实在看不出那些走在大街上、坐在酒吧咖啡馆甚至餐厅里的人有什么异样,按照作者的说法,有20%的法国人尽管遭受着腹涨的折磨,每天还是会在饭馆里放开肚子尽情吃下两顿丰盛的大餐,在这般逆境面前,这是何等的强韧啊!我一直以为普罗旺斯是世上最健康的地方之一,空气清新,气候舒爽,到处是新鲜的水果蔬菜,做菜用橄榄油,在普罗旺斯似乎根本不存在压力二字,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这样得天独厚的地方了,这里的每一个人看起来也非常之健康。但是如果在这些脸色红润胃口上佳的人中,实际上有五分之一的人在掩饰因为肠胃不畅引起的病痛,那么他们还可能掩饰了别的什么呢?于是,我决定特别留心普罗旺斯人在抱怨什么,治什么病,渐渐地,我发现这里确实存在着一种疾病,而且在我看来甚至已经蔓延到全国了,那就是抑郁症。法国人从不觉得身体不适,只会担心健康状况出现危机,其中最普遍的就是“肝脏危机”。想想他们平日里灌下的茴香酒,吞下的多达五道菜的大餐,还有从车展开幕到村里政党年会等大小万事不可或缺的白兰地和“荣誉”葡萄酒,肝脏不堪重负,作乱反抗也在情理之中。其实对付这种危机,简单的疗法就是远离酒精,多喝矿泉水,但是还有一个更令人安心的方法,就是到药房走一遭,由柜台后面富有同情心的白衣小姐来诊断一番。说它让人安心是因为这充分表明你是得病了,而不是自我放纵所致。我以前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多数药房都把椅子安在外科手术托架和吸脂手术工具箱中间,现在我知道了,这是为了让病人可以更舒服地等待,等待前面的某某先生一边不停按摩肿胀的咽喉、娇弱的肾脏、不畅通的肠子以及所有折磨他的部位,一边耳语般地详细解释他是如何落到这副痛苦不堪的地步的。而久经耐心和医务训练的药剂师就仔细地听着,问几个问题,提出一些可能的解决办法,接着药包、药罐、针剂就一个个登场,再深入讨论一会儿,最后下个结论,然后某某先生就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性命攸关的纸片叠起来,凭着这些纸片,他才能从社会保险申请返还大部分的医药费。又是15或者20分钟以后,后面的人才能向前挪动一个座位。事实上,只有那些身体还算健壮的病人才会自己到药房看病,对于重症病人或者是自认为病得不轻的人,大部分地方,甚至连像我们这样相对偏远的乡下都有一个急救专家网络,这往往让来自都市的游客又是惊奇又是羡慕,因为在大城市里,只有百万富翁才可以连生病都如此舒服。而在这里,所有的城镇、乡村都配有全天24小时待命的救护车。专业护士会上门来,医生也是如此,我听说这种服务在伦敦已近绝迹。去年初夏,我们曾小小体验了一下法国的医疗制度,印象着实深刻。实验用的小白鼠是个年轻的美国观光客,名叫本森,身平第一次到欧洲旅行。我到阿维尼翁火车站接他的时候,他嘶哑着嗓子跟我打了个招呼,手帕捂在嘴上,咳个不停。我问他怎么了。他指着自己的喉咙,喘息着发出了一些噪音,“摩那!”摩那?我没听懂,但是我知道美国人有一些病比我们的要深奥多了,比如淤血他们叫做血肿,头疼呢就叫偏头疼,还有什么鼻后滴漏啦。所以我嘀咕了几句类似于新鲜空气很快就会让他没事之类的话,把他扶上了车。回家路上,我才弄清楚原来摩那是“单核白血球增多症”的昵称,那是一种因病毒感染引起的喉咙发炎。“喉咙就像吞了碎玻璃一样疼,”本森蜷缩在墨镜和手帕后面说,“我们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在纽约布鲁克林的哥哥,他是医生。”回到家,我们发现电话坏了,那时正好是节日加周末的长假开始,就是说我们得有整整三天用不了电话。要在平时,这简直就是老天保佑,但是现在,我们还得打电话到布鲁克林。本森说,有一种最新研制出的特效抗生素可以治疗已知的所有类型的“单核白血球增多症”。我赶到波美特镇的公用电话亭,电话那头布鲁克林医院满世界找本森的哥哥时,我就在这一头不停地给电话机喂五法郎的硬币。最后本森的哥哥终于给我了那种特效药的名字。后来我又打电话给一名医生,问他能不能到我家来一趟。一小时不到医生就赶来了,本森戴着墨镜在漆黑的房间里休息,医生就开始检查病人。"先生……”医生刚开口,本森就打断了他。"摩那!”他指着喉咙说。"什么?”"摩那!先生,单核白血球增多症。”“哦,单核白血球增多症,有可能,有可能。”医生看了看本森红通通的喉咙,拿出一支棉签,看样子是要取样做病毒测试。“现在,这位先生能不能脱下裤子呢?”本森一边慢慢地把卡尔文·克莱恩(CalvinKlein)牛仔裤褪到一半,一边疑惑地从肩膀上回头望去,看到医生拿出一支注射器。“跟他说我对大多数抗生素都过敏,他应该打电话给我在布鲁克林的哥哥。”"什么?”我解释了一下问题所在。医生的药箱里会不会碰巧有这种特效药呢?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互相看看,本森的光屁股就在旁边,伴随着他痛苦的咳嗽而发出阵阵痉挛。医生说必须给本森打针来减轻炎症,还说这种针剂极少极少会产生副作用,我把这些都跟本森说了。"那……好吧!”本森趴下来,医生像斗牛士般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夸张地把针筒插了进去。“好了!”本森在一旁等待过敏反应发作让他头晕的时候,医生说他会派个护士过来一天打两次针,检验报告星期六出来,只要一有结果,马上就开处方。他还祝我们有个美好的夜晚。本森捂着手帕发出噪声表示回应。我觉得一个美好的夜晚是不可能了。护士来了又去了,检验结果也出来了,医生在周六傍晚如约现身。我们的年轻人说得没错,确实是“单核白血球增多症”,但是我们也可以用法国药来制服它。医生像个文思迸发的诗人,笔走龙蛇,处方一张张地从他笔下泉涌而出,看上去似乎没有放过任何微小的可用资源都被派上了用场。他最后递过来一叠写满天书的纸,并祝我们周末愉快。但这也不太可能。节日加周末的星期天,想在法国乡下找一家开门营业的药房可不容易,而方圆几里内惟一的药房是位于卡维隆郊区的“保卫药房”。我在八点半赶到那儿,遇见一个和我一样手中握着一叠厚厚处方的老兄,我们一起望着贴在玻璃门上的告示,上面写着:“十点钟开始营业”。那人叹了一口气,上下打量我。“急诊吗?”“不是我,是我一位朋友。”他点点头。这位老兄得了肩周炎,脚上长霉菌,不打算在太阳下干等一个半小时。他在大门边的走道上坐下来,开始研究起手中那一大叠药方的第一张。我决定先去吃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