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明信片(2)
踏进一片百里香花丛中,扑鼻而来的有温暖的松针味儿,还有烤过的泥土味道,干干的,有点刺鼻。看不见的小生物纷纷从我们身边逃开去,它们在密如杂草的野黄杨叶间穿行,发出沙沙的声音。四下里一片天籁――蝉鸣、蛙叫,远处一户人家的窗户里飘出低低的乐声,福斯坦家的露台上,随风送来酒杯叮当和人们的谈笑声声。山谷另一边的山上,一年中有十个月无人居住,这时也绽露出点点灯光,那是露营的灯火,一直要亮到八月底。回到家,脱下鞋子,散发着白日余温的石板路,邀我们入池一游尽兴。跃入漆黑清凉的水中,来上一杯睡前酒。夜空清朗,惟余点点星光。明天依旧是酷暑炎炎,火热,缓慢,如同今天一般。小小的机械问题我的一位朋友决定把她的旧车卖了,换一辆新车,车行里年轻的汽车销售员铁了心要和她做一笔优惠的交易。虽然天气很热,他还是一身套装衣冠楚楚,在新车周围活蹦乱跳,用华丽的词藻向我的朋友详细描述这辆车的种种优越之处,他的袖口扫来扫去,身上的饰品叮当作响。我的朋友用尽所有的耐心忍受着这一切,最后说不如让她试着开一下,这样能够最直接地感受到车子的种种优点。小伙子说,“当然可以,不过注意!”他拿下太阳眼镜以示强调。“这款车比你原来那款敏感多了。今天一路开来的时候,连我都大吃一惊,只要轻轻一碰加速器,你就可以飞起来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接着他又说了一大通调整驾驶姿势之类的话,临了再次警告我的朋友车速是多么的惊人,最后终于把车钥匙递了过来。引擎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就熄火了。朋友又试着发动了第二次、第三次,都不成功。销售员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显然,这车需要男人来教训它一下。”他坐进了驾驶座,却怎么也无法把车子发动起来。“不可能!哪里出了毛病?”他一会儿打开引擎盖检查引擎,一会儿钻到仪表盘下面看是哪里松了。“会不会是因为车子突然没油了?”我的朋友问。只有脑袋空空的妇女才会提出如此荒谬的问题,小伙子竭力掩饰住他的不屑,但为了迎合顾客的意见,他还转动车钥匙,检查了一下油表。一滴不剩!他从车子里跳了出来。很不幸,我们这里只是一个小型展示间,不是车库,店里没有汽油供应,试驾我们得另外安排个时间。这位夫人今天下午再来一趟好吗?不行?操!最终做成生意的**还是克服了天气的炎热和丢脸的难看。打扮整齐的销售员在N100号公路上整整走了半英里,才从最近的车库里借来了一桶五加仑的汽油,我的朋友则留在那里帮他照顾店面。朋友跟他开玩笑说,下次再要买车,不如自己带上汽油,但是这个笑话看起来不太受欢迎。修剪熏衣草我一直用一把修枝夹修剪熏衣草,我的速度很慢,水平很业余,一个钟头都完成不了一打。邻居安莉送来了一篮茄子,我正好逮到了一个休息的机会。安莉看看我的熏衣草,又瞅瞅那把修枝剪,最后对着她邻居的无知直摇头。“难道你连熏衣草都不会剪吗?你拿着修枝剪干吗?你的镰刀呢?”她回到货车那里,拿出一把黑漆镰刀,为了安全起见,刀刃套在一个旧木头套子里。镰刀入手轻得出奇,摸上去锋利得可以刮胡子。我在空中挥了几下,安莉看了又摇起了头,显然,我得上一课。她把裙子系在腰上,朝着最近的一排熏衣草就动起了手,她用手把长长的茎紧紧抓成一把,然后用镰刀顺着根部轻轻巧巧地一刀切下。她在五分钟里割下的,比我在一个小时里割的还要多。看上去似乎挺容易:弯下腰,抓一把,往下切,就是这样。“看!小的时候我住在下阿尔卑斯山区(BassesAlpes),那里有几公顷的熏衣草,没有机器,每个人都用镰刀。”她把镰刀还给我,让我小心双腿,然后就离开了,福斯坦还在葡萄园等着她哪。其实这事儿是看上去简单,做起来难。我的首次出场,结果是高低不平的一丛,与其说是割的,倒更像啃的。我这才明白,原来镰刀是设计成右手使用的,我这样的左撇子,切的方向得反过来。老婆大人出来要我小心别割着腿,只要我手上拿着锋利的工具,她就不会安心,非得眼睁睁地看着我确实是反着切的,她才放下心来。这种工作,即使是像我这么容易伤着自个儿的天才,也不至于有断胳膊断腿的风险。安莉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割到最后一丛。我抬头看她,满心希望得到一些表扬,结果却割了自己的食指,差点儿就切到了骨头,鲜血顿时流成了小河。安莉问我是不是在剪指甲,这种惨状下居然还开我玩笑,我真怀疑她的幽默感。两天后,她送了我一把左手用的镰刀,还煞有其事地告诉我,没戴手套可不准用。黄蜂也好酒普罗旺斯的黄蜂虽然个头小,却有着魔鬼般的峰针。在游泳池里,它的战术是偷偷摸摸的游击战,得手了就溜之大吉。它埋伏在不设防的可怜人后面,一等到有手臂举起来,“噗!”狠狠地冲着腋窝就是一针。被蛰一下能疼上几小时,所以挨过刺的人常常会穿上防护衣,才敢下水。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黄蜂都喜欢水,但毫无疑问这里的黄蜂就是如此。它们浮在浅水区,或是在石板上的小水坑里打盹,密切注视着附近不设防的腋窝和柔软的四肢。终于,在凄惨的某一天,我们不仅腋窝,连大腿内部都遭到黄蜂袭击,显然,有些黄蜂能够闭住呼吸,在水里活动,于是,我被派出去搜购对付黄蜂的武器。运气还算不错,我在卡维隆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一家药店,坐在柜台后面的老板正是一个黄蜂专家。他把最新型的捕蜂器展示给我看,不过就是一个老式的玻璃悬挂器演变成的现代塑料版,现在这种玻璃的捕蜂器在跳蚤市场里偶尔还能看到。老板说,这是特别为游泳池设计的,可以让黄蜂毫无还手之力。这个捕蜂器由两部分组成,底座是一个圆形的碗,三个平平的架子把它从地上托起,连着一个由底部向上延伸的漏斗,碗上有个盖子,防止飞进漏斗的黄蜂逃脱。但这是简单的部分。黄蜂专家说,最难最精巧最具艺术性的是诱饵部分。怎么才能说服黄蜂放弃美味的人肉,心甘情愿地爬进漏斗里呢?什么东西能把它从游泳池边引开?在普罗旺斯住上一段时间以后,你就可以发现在这里每买一样东西,必然免费附送一段说明,从有机成熟的卷心菜讲座——只需两分钟,到睡觉的床铺讲座——半小时,甚至更长,视你的背部状况而定。至于捕蝇器,大概要10到15分钟时间吧。我坐在柜台前的凳子上洗耳恭听。原来,黄蜂喜欢酒。有些喜欢甜的,有些喜欢水果味的,有些甚至会为了一滴茴香酒到处乱爬。专家说,这不过是实验次数的问题,只要多在口味和浓度上下功夫,一定可以找到当地黄蜂热爱的酒味。他向我推荐了一些基本的配方:甜苦艾酒加蜂蜜和水,稀释的黑加仑子利口酒,黑啤酒加白兰地,纯茴香酒,等等。为了更加吸引黄蜂,漏斗上可以稍微涂点蜂蜜,还有别忘了漏斗下方一定要放点水。专家在柜台上搭起一个铺蜂器,用两只手指头模拟出来散步的黄蜂。它看到漏斗下的小水坑,停下来,指头不动。靠近水,闻到上面有好吃的东西,它爬进漏斗侦探,一头栽进了鸡尾酒。瞧!它出不来了,喝醉了酒又爬不出漏斗,就这么一命呜呼,不过也算死得快活。我买了两个捕蝇器,试了试配方,全部都有效,我不得不相信,黄蜂的确有很重的酒瘾。如今,如果有人喝过了,就会被说成“像黄蜂一样醉醺醺的”。卢贝隆综合症大部分夏天所引起的季节性不适,虽然也许只是让人不舒服,或者令人疼痛,甚至不过是叫人尴尬,但至少人们都会对此一掬同情之心。如果有人因为吃多了辣香肠而生病,在康复之前,他的朋友们多半不会冒险要求他返回社交圈。同样的,三度晒伤、玫瑰红酒中毒、被蝎子咬到、使用过量蒜头或者因长期暴露在法国官僚制度下引起的眩晕恶心,这些病痛都让人要忍受一些皮肉之苦,但病人至少是单独而且安静地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