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太后见嘉佑帝面上有些许怅惘、懊恼,莲步轻移,轻轻握着他的手道:「诚言,你也并不知道,又如何能怪你,如若不是定远侯偶遇贺承,怕是我们这麽一辈子都不知道皇家还有血脉流落在外!」
嘉佑帝忽地有些激动,反握住夏太后的手道:「辛儿,你,你给他取名贺承,可是为了贺诚?」
嘉佑帝动容的红了眼,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半百老人,眼里含泪,像是被情人打动的小郎君。
夏太后闪了闪眼,不过是子休本姓程罢了,取了贺承(禾呈)之音,却恰好和了诚言的诚。
她半垂着颈子,露出些许羞怯的模样。她在深宫多年,早在是先帝的贵妃时便已经拿捏住了帝王的喜好。
果然,嘉佑帝见夏太后微垂着头,当她是不好意思,大笑道:「好,好,贺承,贺程!辛儿真是取得好名字!甚得朕心!甚得朕心!」眼里已然含了泪水。
夏嬷嬷遣走了宫女,独自一人守在屋外,见里面烛火摇曳,半晌便响起了靡靡之音,不由抬头看向宫墙上的半轮弦月,当太后断了汤药,她便知道,瑞宁宫承宠的日子又开始了啊!
十八年前藜泽公主无意中闯进瑞宁宫,见到了先帝捧在手心里的贵妃娘娘承欢在嘉佑帝的身下,惊怒之下离宫出走,言说再也不会回来,当真十八年来没有再回来,那是先帝疼宠在心口的公主啊,竟然就以落水而薨这般粗糙的藉口宣告了离世!
现在便是她的骨肉、藜国真正的高贵血脉,都必须假托在一个低贱宫女的肚子里,可是,又能奈何,公主早在十八年前便已薨了,便是未薨,那也是席家妇,哪来的程姓的孩子!
岐王那一派又探到了小主子的消息,他即便想安稳地过寻常百姓的日子,都是不可能的了。
十八年前,太后娘娘是为了蔾泽公主的荣宠,让她依旧在今朝做最荣耀尊崇的公主,十八年後,太后娘娘则是为了她的孩子。
缠绵病榻多年的太后娘娘得了亲孙子,像是吃了仙丹灵药一般,不仅瑞宁宫里的小厨房不用每日煎个三五顿的汤药了,便是许久没受到召见的京城贵妇们也先後得了太后娘娘的接见。
细心的人稍一打听便明白,夏太后接见的都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夫人,听说新鲜出炉的晋王还没有妻子,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嘉佑帝的各种赏赐也接踵而来,坊间最津津乐道的便是,紧邻皇城的安王府改易为晋王府了!
原来的安王府并没有赏赐给安郡王,安郡王的府邸在岐王府附近,当时太后娘娘是想让岐王妃能够就近照顾儿子,但私心里怕也是不愿意旁人动安王府的一草一木。
晋王回来,嘉佑帝却是颁旨将安王府改成了晋王府,并且将原先安王府後面另一处闲置的府邸也一块划给了晋王府,准备引玉山的泉水下来开渠造湖。
晋王一时间风头无两。
京城里的脂粉铺子、布坊一下子比往常又热闹了许多。
苏清蕙的胭脂白自来京城便开始筹谋了,也在这一阵狂风里在东大街风风火火地开业了,选的也是一栋二层小楼,比仓佑城的要更宽阔一些,挂的是席家小姐的名头。
京城不同於江南士林,对女子从商有严重的歧视,这里的贵妇小姐们自幼便要打理自己的产业,有一两处门面是最正常不过的,有着丰厚的嫁妆代表的不仅是一个女孩子的体面,更重要的是,她具备打理宗族产业的能力。
这事席斐斐并没有禀报席恒峰,但是自有人会说的,席恒峰也巴不得女儿有点事做好换换心情。
早些日子同僚下帖子邀他,便回拒道:「小女最近兴起,在东大街开了一家脂粉铺子,月底开业,恒峰还得去给她捧捧场。」
众官员嘴里嚷着,「席大人真乃慈父!」心里却不由嘀咕,一个官老爷去脂粉铺子捧场,怎麽想都不太对,可在官场里能混到席恒峰眼前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当即就明白,这是要他们家的夫人女儿去给席家千金捧场呢!
等到了胭脂白开业的那天,东大街附近里里外外的巷子都被各家夫人、小姐的马车给堵住了,苏清蕙和席斐斐先前还嘀咕今天也不知道是什麽黄道吉日,竟这般热闹,等那些堵了的马车先後停在胭脂白门口,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侯生玉作为主要入股人,也到场了,看到这般盛况,便知道应是席大人在幕後发了话,他看着对面两个对着楼下一辆辆排开的马车发愣的姑娘,也不点破,只笑道:「先前给风水先生的二两银子可真没白花,这阵势,真是开门红啊!」
席斐斐是应了苏清蕙相邀,也是头回见这位苏家舅舅,笑盈盈道:「你俩一个出主意,一个出银子,我跟着你俩,这私房钱看来是攒定了!」
程修去了,蕙蕙平白担了丧门星的名头,这侯生玉倒似乎并不在意,看蕙蕙的眼神依然宠爱非常,难得在这等时候还一点不嫌弃蕙蕙。
苏清蕙笑而不语,只是想着,已经半个月了,子休也该到京城了,为何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店铺外忽地起了一阵喧闹,苏清蕙还未待细看,便听边上的席斐斐跺着脚气恼道:「真是烦人,我走到哪跟到哪,这都第八回了!」
苏清蕙这下便知道,来的是安郡王。
平地里冒出了个晋王,现在估计最尴尬的便是安郡王了,原本的岐王府嫡子,正经的未来世子,未来岐王,乃至未来的君主,却成了安王的嗣子,现在怕是更迫切地要娶御前红人席大人的女儿了。
见席斐斐一脸反感,苏清蕙软声劝道:「好歹那人是王爷,面上总是要恭敬些的。」
接着几人便听到有人踩着木板上楼的声音,侯生玉赶紧闪到了隔壁,苏清蕙和席斐斐也缓了缓面容,出门去给安郡王见礼。
安郡王今儿个一身墨色锦缎长袍,玉冠束发,手里拿着一把摺扇,径直上楼来,倒引得楼下传来夫人、小姐们起伏不断的请安声。
席斐斐不由撇了撇嘴,被苏清蕙瞪了一眼,又站好,端正神色,对着过来的安郡王恭敬地行礼问安。
安郡王是特地探听了席斐斐的行踪而来的,见到苏清蕙,眸中带了审视,淡淡地看着那一身藕色百合裙的女子,叹道:「听说苏姑娘的未婚夫前段日子被匪寇射死了,苏姑娘也该常出来散散心才是。」
苏清蕙面上一紧,她今儿个是悄悄出府的,并没有在人前露面,若不是安郡王突然来访,她是不会出来的,毕竟一直对外放的消息都是她正悲痛欲绝,生无可恋。
席斐斐冷冷望着眼前的这劳什子郡王,嘲讽地道:「安郡王管得也真宽,这女儿家出个门,还得您准了才成?!」
「斐斐!」苏清蕙忙扯了席斐斐的袖子,便是安郡王再摆低了姿态,这楼下还有许多夫人和小姐呢,这般不给皇家面子,御史怕是要弹劾席大人教女无方了。
安郡王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便是随口宽慰苏姑娘一句,斐斐可真是暴脾气!」越暴越好,越没心眼!
席斐斐不耐地别过脸,嚷道:「这儿都是夫人、小姐们来的地方,你一个男子怎好也过来混在脂粉堆里?」无故让人觉得污了地方!
苏清蕙眼角余光瞥见安郡王眸色暗了几分,看着席斐斐的眼里晦暗不明,而席斐斐还在一个劲地吐着不耐——
「你怎麽来的便怎麽回去吧,别耽误了我这儿的生意,改明儿我让我爹去您府上赔礼……」
「斐斐这是笃定了,我会给席大人这个面子?」安郡王敲着手上的扇子,微微笑道。
席斐斐一窒。
「那安郡王给我这兄长一个面子,总是可以的吧?」楼下忽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苏清蕙全身微微颤抖,不自觉地倚在身後绿意的身上,这是……子休。
他来了!
众人都被楼下这一声「兄长」惊住了,皇家子嗣单薄,先帝一脉只有一个安王,一个藜泽公主,嘉佑帝这一脉也是一子一女,儿子岐王,女儿静沅公主,静沅公主膝下倒是有好几个孩子,只是静沅公主一向不甚得嘉佑帝的喜欢,便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婚後也一直谨小慎微,不然也不至於为着顾及新回来的晋王,便将花宴特地推迟了一个月,要知道,这一个月过去了,新购置的菊花也残了,本已准备好的时令鲜货可没一样能存得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