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程修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
先前听说五味楼的掌柜给张府送来一对姊妹花,他还私下动了肝火,此番,不过是准备将那一对喊出来弹奏一曲,让别的大人带回去,省的苏清蕙看着心烦,看来,苏清蕙,却并不准备领他的意。
苏清蕙实是不准备领程修的意,尤其当她见到那个娉娉袅袅抱着琵琶走进来的少女时。
她的脸颊烧的火辣辣地疼。
虽是一对眼睛,可那神情,却也分明和她像了六分朝上,两桌的女眷见进来这么一个,都有些怔愣,顿时面面相觑。
还是先前喊苏清蕙妹子的妇人拍掌笑道:「张大人真是对妹子体贴入微,哪儿找来这般灵巧的会唱小曲儿的!」
诸位夫人如得了赦令一般,都纷纷附和,交际场上,看得清,说不破,十分真的事,也是没影儿的事,不要说,也才像了五六分罢了!
不过,还是有妇人暗下咂舌,放着这么一位美人坯子的夫人在家,还搜摸着这赝版的出来。
一个晚上,姓杨的小姑娘唱了些什么,苏清蕙并未听清,等宴席散了,苏清蕙看着小姑娘抱着琵琶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苏清蕙两个月没有接到家里的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下有些疑惑,连写了几封信回去,那边却一直没有音讯。
索性在蜀地也是无甚事做,苏清蕙收了行礼,准备回仓佑城一趟,再过两月便到年下了,她赶在年前回来尚可。
白芷有些犹疑,忐忑地问苏清蕙:「夫人,要不要和老爷说一声?」
苏清蕙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但是他们二人近来也有月余没有碰面了,她的存在对张士钊来说该是可有可无的,「让老管家转告一声就好!」
老管家看着夫人和白芷登上马车,嘴唇嗫嚅几下,终久是说出了口:「夫人,要不等老爷回来再动身?」
苏清蕙笑笑,「老爷公务繁忙,不知几时回来,老管家转告一声便好!」
毕竟是女主子,老管家无奈。
到了城门,守门的听是知州的夫人,忙放行。
出城门的那一刻,苏清蕙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这一去,如果可以不回来,该有多好,或许她可以流失在这蜀地到江南的任何一段路上,自此行云野鹤,自由自在地来往于山丘河流之间,而不仅仅是那一处宅院。
前头马夫「驭」地一下,马不满地抬起前蹄叫了一声,马车一阵晃动,白芷掀起一点车帘,问:「大叔,怎么了?」
眼睛却是看向前面的一人一马时,怔愣住了,一身青色官袍想是还未来得及换下,一双昔日似挑非挑的桃花眼此时满是凝霜的森寒,白芷不禁打了个寒颤,直觉不好!
「夫人,为夫来接你回去!」
张士钊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带着不易察觉出的隐忍和怒火。
苏清蕙不禁自嘲起来,刚还想着纵游于山水之间,转眼,却是出个城门便是极限了。
「夫君,爹爹和娘亲许久未有音讯传来,我心上挂念,想去探望一下,年前便会回转,夫君不必担忧!」苏清蕙的声音轻轻浅浅,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果决。
张士钊眼神微暗,抿紧下唇。
一时只听得见马儿焦虑的踢蹄子的声音。
「夫人,蜀地现时匪乱多,路上极不太平,你这般轻车简装出门,遇到匪寇,也是平白让岳父岳母忧心,不若跟为夫先回去,我让程校尉派手下送一封八百里急件到苏府!」
张士钊说的坦诚,可是苏清蕙却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又不可否认,张士钊说的在理,将要过冬,匪寇都在打家劫舍储存粮食。
城门的守卫,不一会儿功夫便见到先后出城门的知州夫人和大人又双双回转,一时不禁咂摸,这是二人闹别扭了呢,没想到知州也是疼婆娘的,亲自追了出来。
当张士钊成为张尚书之后,这一段事故传了出去,又是一段佳话。
而此刻,苏清蕙回到张府,里头小杨氏和茉儿都在里头候着,张士钊看见这二人,眉上显出不耐,斥道:「回去!」
大杨氏那晚便被刘副将军收到了府上,只留小杨氏一个在张府,真是惶惶之际,被张士钊一阵断喝,心里一害怕,脚下一软,竟摔倒在地上。
茉儿想扶又不敢动,眼巴巴地看向苏清蕙,哀怜地唤了一声:「夫人!奴婢知错了!」
苏清蕙眼皮未抬,淡声问张士钊:「不知夫君什么时候准备正式给这二人行入门礼,我也好早些安排!」
张士钊看着苏清蕙请冷冷的模样,心脏骤缩,「为夫并没有此意,夫人当粗使丫鬟使唤便好!」
茉儿和地上的小杨氏绝望地低了头,也不敢再造次。
苏清蕙略有意外,仿若无人地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张士钊看着她的背影,心上一阵烦乱,错过了那一晚,他和苏清蕙的裂缝,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圆囫。
要是日后苏清蕙知道她爹爹已经去世,是他拦截下来那封信,并且拒绝让她回去奔丧,她怕是会恨他吧!
张士钊有时觉得,他和苏清蕙之间,好像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开头错了,便是步步错,诚如苏清蕙在新婚之夜所言,他确实是以色相谋,便是后头有了一点真心,二人之间却早已千山重重了!
张士钊回了书房,给苏清楠写了一封信,交代了这边的大致情况,让苏清楠暂时代为相瞒。
苏志宏的丧事,苏清蕙没有回来奔丧,只言片语都没有,苏侯氏和苏清楠又悲痛又担忧在外的清蕙是不是出了事,收到张士钊的心,难免又是一场痛哭,可是没有什么比清蕙的安危更重要,当即,苏清楠和苏侯氏各写了一封信保平安,只说要到年尾,苏志宏公事繁忙,没空提笔。
苏清蕙收到娘亲和哥哥的信,也不疑有它!
寒冬,苏清蕙晨起开窗,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问白芷道:「箩筐备好了吗?」
白芷正端着温水进来,笑嘻嘻地道:「都备好了,夫人,您先用早膳!」
苏清蕙半月未出门了,上一次去山上取景入画,脚下的石头上结了一层薄冰,苏清蕙直接从山腰上摔了下来,还好白芷反应快,抓住了她。
却也是摔伤了胳膊和腿,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了。
白芷为了给苏清蕙解闷,教苏清蕙捕麻谷。
窗外的那棵树到了冬天,光秃秃的,上面却栖了许多麻谷,时不时飞下来,在院里的白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苏清蕙喝了一碗热粥,白芷已经在雪地上支了一个箩筐,箩筐下面的白雪上塞了许多秕谷。
一根绳子从箩筐上一直牵到屋里,苏清蕙一眨不眨地盯着树上时不时飞下来又警惕地飞走的麻谷,紧张的脸上都上了一层红晕。
衙门里今天休沐,张士钊晨起在府里各处走动,晃到东院门前,见里头寂静无声,不由多看了两眼,便见到东窗前的树底下置的箩筐,眼眸微眯,顺着线看向了趴在东窗口看着麻谷的人。
她的两颊微红,睫毛上沾着冬日的雾气凝聚成的点点水珠,张士钊忽然想到古诗里的盈盈一汪秋水,晨光透出的红霞,不浓不淡地点缀在瞳孔上,那双眼睛,像一副大家手下的冬雪初晴山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