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就好比眼下,如若不是他通过葫瓢公公将樊贵妃把坤宁宫的宫女抓走的事道出,萧氏只怕还蒙在鼓里,等到阖宫人都晓得坤宁宫的人被景仁宫随意盘问,她颜面尽失了,才想起来要思量对策。

和龄和安侬已经被带回坤宁宫,皇后却不过来看一下,反倒坐在暖阁里欣赏雨景。正是皇后身上诸多不如意之处,导致权泊熹起初一直是将「忠心」捧在樊贵妃跟前的。自然了,那是和龄出现在他生命中之前。

床上的人动了动身子,翻身向外。权泊熹看过去,她也逐渐睁开了迷蒙的眼睛,看见是权泊熹,和龄怔了怔,混沌的记忆依稀告诉她权泊熹的存在,「你怎麽还在呢?」

「喔,我……」

和龄没让他有机会说完,她拨开额头上的巾栉,用力地捶打自己的头,呢喃道:「头快痛死了,好像有人拿锯子和钻子在砍我的脑袋,你快帮我瞅瞅,这会子是不是已经裂开好几道口子了?」

权泊熹探身过来试图安抚和龄,她却又一把打开了他,脾气大得很,「烦死了,谁教你来找我的,离我远些才是,越远越好,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和龄,你病了,不要闹脾气。」

权泊熹从没有这般无措又无奈过,他按住她使劲捶打自己的拳头。她打得她自己额角都红了,还一点止歇的意思都没有,权泊熹不由疑惑道:「怎痛成这般,以往也是这样吗?」

他自己这辈子到现如今还一次病也没生过,因此也不晓得发烧生病究竟痛成怎样才算正常。不过这也是看人的,不同的人体质不同,具体病症表现在身上的症状也会不一样。

和龄呜呜咽咽着,她现在脑子里清醒极了,从没这麽清明过,就是头痛,特别痛!她过去在关外待着,哪里有机会淋大雨生病,了不起是再小些的时候中过几回暑。可那会儿好得别样快,她还一直觉着自己身体好、底子棒,吃嘛嘛香呢,没承想目下教一场小小的雨就淋成了只病猫,真是太不中用了!

和龄歪歪扭扭地坐起来,她生了自己的气,忽然瞥见权泊熹垂在身侧的手,印象里他的手总是冰冰凉凉的,彷佛冰窖里结着的厚厚冰碴子。

心念一动,她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火焰山一样燃烧的脸颊上。果然,身心一下子便舒爽了,就像炎炎夏日热得不行了的时候吃了一大桶冰块儿,透心凉、心飞扬,瞬间连头痛也不觉得那麽磨人了。

「大人真是我的芭蕉扇啊!」和龄舒了一口气,也不顾他变幻莫测的神情,执意抱住他的手臂重新躺了下去,唇角还带着满足的上扬弧度。

「芭蕉扇吗?所以你这是……」权泊熹不得已俯低身子迎合她,另一手撑在床里的褥子上。

「就是救星啊。」和龄的意识又变得模糊了,随口解释着,「猪八戒助力败魔王,孙行者三调芭蕉扇,我以前听说书的说的,而且芭蕉扇能把人一下子搧到很远的地儿去。就是不晓得这世上是否果真有神仙呢,果真有王母娘娘和神明存在吗?」

她说着,两瓣儿玫瑰似的唇缓慢地开合,直至在他俯视的视野里沉沉闭上眼睛,眼睫微微颤动着,跌进沉沉的梦里。

权泊熹的身体鬼使神差地越压越低,唇与唇的距离不过一根手指头的空隙了,他却蓦然停下来,将将把手臂从她略有起伏的柔软胸前抽出,深呼吸一口,迅速撤出了床帐。

越陷越深兴许真不是什麽好事,他一再告诫自己,她是一颗棋子,即使分量较旁人略重些,那也还是颗棋子。

权泊熹打开槛窗,一股子清爽的风夹着绵密的雨水扑进来,思维恍似清明许多。他没再停留,和龄这回发热比想像中来得严峻汹汹,如此,他便不能放任皇后拖延下去了。

他转头来在了坤宁宫外,这阴雨连绵的天气,他没有执伞,身上潮湿不堪似乎也说得过去。何况并没有人敢质疑他,或是上前问句「您怎麽浑身都教雨湿了,底下人伺候得不好吗」的话。宫人们只是像退避东厂的人一般对锦衣卫退避三舍,远远瞧上一眼,三两个回去当个热闹说上几句也就是了。

不多时,笃清从值房里取了衣物出来伺候大人换上,他看他们大人的眼神就大胆多了,「大人,您这是打哪儿来,不是瞧和龄姑娘去了,莫非是……她不教您进门儿?」

进门……门?他何曾打正门进去过。

权泊熹本微仰着脖子任笃清为自己套上外罩衫,闻言扫了他半含着八卦的眼神一眼。笃清立即垂头丧气的,只当自己没问过。权泊熹却轻哼一声,出乎他的意料低低回道:「可能吗。」

笃清来了精神,在大人身上掸了掸,虽说仍不明白他们大人怎弄得水人儿似的,但也不敢多问,只顺着话意恭维道:「属下猜也不能够,您这样的人才,玉树兰芝,连仪嘉帝姬都一门心思想下嫁,何况是和龄姑娘。」

「哦?」权泊熹边拢着袖襴边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了,「怎麽就『何况是和龄姑娘』呢,她理应同我有瓜葛吗?」

笃清摸不准权泊熹的意思,这麽些年了,他们大人的性情是越发的云山雾罩,难以揣测,他只好暗下思忖一番,笑着道:「大人竟不曾发觉?一个女孩儿若是喜欢上什麽男子,那瞧着意中人的眼神都是发亮的。」他是觉得自己摸准了大人的心思,便言之大人就是和龄姑娘的意中人。

哪想权泊熹闻言,认真揪细地回忆了一番和龄看自己时的眼神,才想一会儿他眉宇间就打起个褶子。她近来看他总像看仇人似的,斗鸡一般毛都竖了起来,柔情似水更是从未见过。

「眼睛发亮?」权泊熹冷笑一声,拂袖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话飘进笃清的耳朵里,「眼睛发亮的是仪嘉帝姬,何曾是她。」

笃清便讪讪的,然而他到底跟随权泊熹多年了,总归比外人能窥出门道来。想来,他们大人是认真惦记上和龄姑娘了,不是打今儿才起的想头,估摸着,早在府里以兄妹相称时便生出了情愫,只是当局者迷,尚不自知罢了。

权泊熹把自己收拾停当了,转头趁着皇宫里还没落锁,脚步匆忙将葫瓢公公从坤宁宫叫了出来。

葫瓢公公不完全听命於权泊熹,却也乐得为自己主子皇后多出一个助力。两人出了坤宁宫,一路沿着宫墙疾走。

待到了御花园里寻着个僻静无人处,权泊熹方道:「皇后娘娘这儿是怎麽个打算?和龄都进宫这些时候了,连个面儿也没在跟前露,如今连樊贵妃都注意到她了,娘娘这头,莫非要错失先机吗。」因此时四下无人,雨声哗啦嘈杂,他的音量也就没有刻意压低。

葫瓢公公听得很清楚,往亭子外瞅了几眼,两手对插在了袖子里,拱着稀疏的眉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主子一到这下雨天身上就酸疼,咱家好不容易劝得主子将和龄打景仁宫那位手里弄回来,主子也是听进心里去的……」

「公公别同我说这些个无用的。」权泊熹没了耐性,眸中闪过一抹阴鸷,打断他道:「和龄眼下病了,这事儿原本还能再拖延,现下却拖不得。公公是明白人,她的作用不消我说,於整个坤宁宫都是积极的。你也别磨叽,回去便想法儿将娘娘引过去,这是其一,其二,要紧的还是请太医给她瞧瞧,竟不知是什麽病症,她……」权泊熹说着突然住了嘴。

葫瓢公公是个人精,他目光就有些微妙地在年轻俊逸的权大人面容上扫过去。想那和龄毕竟只是个小宫女儿,便是来日或许能得到皇上宠幸,再远的,她能成为皇后手中一柄扳倒景仁宫的利器。可眼下,这才哪到哪儿,怎的权大人就能料到皇后娘娘会特特为她请太医?

「大人的话咱家记下了,这就回去,绝不耽搁那丫头的病情。」葫瓢公公倒是应下了,毕竟此地不宜久留,他做了一礼,却行离开了御花园。

权泊熹觑着天色,估摸着落钥时辰将至,这才施施然向外走去。

雨水不知不觉停了,他经过坤宁宫时收起伞,若有所思地回望一眼,片刻後,脚下大步流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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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锦衣卫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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