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十二章初见裴郎】
「我可算知道她们在打些什麽主意了。」沁园主屋内室,温慕仪和余紫觞对坐案前,藉由纸笔、口型或手势进行对话,「先是在席上大谈端仪皇后旧事,大力描述渲染她有多麽尊贵、我跟她有多麽相像,散席之後又单独跟我说那麽一番话,都是为了挑拨我与四哥哥的关系,撺掇我离开他,不过她这回打错算盘了,吴王是个怎样的混蛋、男人是多麽靠不住,我早就清楚,本就不需要她来告诉我。」
余紫觞嘲讽道:「这位郑夫人真是心宽,郑砚把这麽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她倒还不忘借你之手除去碍眼之人。」
「是呀,我也觉得她谋算太过,那郑姗甚是无辜,被推出来当靶子,不过今晚席上那种情况,我既不能让自己的名声被传得太坏,还得注意要不露痕迹地顺着她的安排出手,只能牺牲郑姗了。」
「那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蠢货,你不动手,丁氏也留不得她多久,不必在意,我只是好奇,丁氏这回拐这麽大的弯,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跟你说这麽一番话,好离间你跟吴王的关系?」
「当然不是。」温慕仪装作哭丧脸,「他们还逼四哥哥去抓贼。」
余紫觞沉吟,「一方面设计迫使吴王殿下去寻回太祖御书,一方面安排丁氏来离间你们,双管齐下。若七日期过,殿下寻不回御书,自然是要按照承诺回帝都领罪,到那时,就算陛下念着情分不愿重罚,只怕也敌不过有心人的煽动逼迫。若将这罪名轻处,不过是失职之罪,罚俸便罢;若放大却可以是勾结贼人、冒犯太祖,一切且看他们怎麽说了。」
「等四哥哥被他们搞得名声大损之後,爹爹说不定会对这桩婚事心生悔意,若此时我这个大小姐也不乐意嫁过去,一向疼爱我的父母兄长多半便真的就此悔婚了。」温慕仪接下话,继而皱眉,「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他们的计策,郑氏的人不会这麽理所当然吧,他们怎麽能断定四哥哥找不回御书,上午在枫华亭的时候,他可是信心满满的啊。」
「说起上午在枫华亭,我要问你,你应该猜出沈翼命人放箭不过是在诱你开口,为何还要顺着他的意思为那窃宝之人求情,你不会当真对那人动了心思吧?」
温慕仪笑着否认,「傅母你乱讲什麽,我只是觉得那兄妹二人都不是坏人,不该就这麽丧命才会出手相救。你不知道,我认得沈翼手下用的那种箭,都是淬了毒的,而且有资格放这种箭的,都是射艺精绝的羽林郎,秦继武功虽好,但难保不会中招,只要被射中一点点可就活不成了,而且我也不全是为了他,沈翼明明白白是要逼我开口相救嘛,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做好了,反正我也好奇他们会出什麽招数。」
「然後殿下也就跟着顺他的意思放话承诺定会寻回御书?你们两个倒是很善解人意啊。」余紫觞没好气道。
「不会不会,四哥哥奸猾无比,肯定是有了计划才会出手,不会像我这样。」温慕仪安抚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就算四哥哥逾期找不回太祖御书而致声名大损,我也不大可能就此不嫁给他了吧,悔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又不是想做就可以做的,何况还是同皇家结亲,又是一桩定了十几年的亲事,我温氏百年清名何其矜贵,哪由得这麽糟蹋。」
余紫觞唇边衔一缕莫测的笑意,按住她搁在案上的手,「温氏的名声自然是顶顶要紧,但温大小姐的终身幸福也不容轻忽,所以,左相大人若要想把这桩几乎是铁定的婚事变成没有,只有一个办法。」
温慕仪猛抽一口冷气,对上余紫觞笑意隐隐的眼眸,喃喃低语,「那就只能是新郎落罪入狱,或者乾脆魂归离恨了。」
盈月微缺,青凌江上冷光粼粼,两只小船漂在江心,船头相距不到半丈,两道颀长身影各立一头,静静相对。
月色如练洒落,映照上比月华更夺目的郎君风姿,正是姬骞与秦继。
姬骞率先开口,「昨日枫华亭一别,绍之别来无恙?」
「托吴王殿下的福,继一切安好。」
「此前情非得已才对绍之及秦姑娘一番欺瞒,还望两位多多包涵。」姬骞笑意悠然,「却不知今晚君约骞在此见面,所为何事?」
「我为了什麽事,殿下不会不知。」秦继淡淡道:「殿下这几日追着我不就是想寻回太祖御书吗?我今日便为殿下送御书来了。」言罢右手一挥,一卷画轴朝姬骞飞去。
姬骞一跃而起,接住画轴再落回船头,解开捆绑的丝带将其打开,藉着月色仔细审视。半晌,他抬头看着秦继,「绍之这是何意?」
「想来以殿下的眼界,不难发现这御书不过是个仿冒品。」
「发现不了才是难事。」姬骞冷哼,「寻常百姓或许不知,但稍有见识的士人贵族都知道,太祖於琼华楼斩杀赵舜後所题之字,後来由端仪皇后亲手装裱,并以一种特殊的墨水在上面补题了一行小字,平时看不出,只有在月色下才会显现,正是分辨真伪的最好方式。这幅御书做得足可以假乱真,平时或许还辨别不出,但今夜月色正好,怎麽可能看不出来?」
「正是。」秦继颔首,「这确实是一幅足以乱真的仿冒品,既然殿下也这般认为,那麽约莫也能理解当日在琼华楼,我为何会被它蒙蔽,误将鱼目当成珍珠。」
姬骞沉下面色,「君言下之意是?」
「若我说,前日我从琼华楼窃出的太祖御书便是殿下手中之物,殿下信是不信?」秦继凝视着姬骞,一字一句道。
姬骞微微一顿,一瞬後恢复正常,「你的意思是,琼华楼一开始挂着的就是一幅赝品?」
「是。我前日因被殿下追踪,取了御书便将其藏在隐密处,再回头打算营救舍妹,谁知妹妹没有救走,却阴错阳差劫走了温大小姐,所以一直未有机会仔细查看,直到昨夜藉月光检查,才发现这让我几日来疲於奔命的宝物,不过是别人设好的圈套。」秦继看着水面的月亮,平静道:「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继言尽於此。」
「我信,我当然信。」姬骞冷声说道:「只怕这圈套不是下给你,而是下给我的。」
秦继闻言微讶,转眸看过去,见融融月色里姬骞神色阴晴不定,唇边含一抹冷笑。
「咱们两个今次恐怕都中了别人的招了。」
温慕仪在郑府住了三日,期间丁氏十分殷勤,时常约她一起论曲品茗、游湖赏花,她一一应了,本以为会时常遇上万黛,但不知怎的,万黛居然只来了一次,其余多是她与丁氏的两人世界,她判断应该是那天下午,余傅母那句含含糊糊的离间,和自己那晚登船时刻意演给郑府婢子的那场戏起了作用,让丁氏对万黛有了防备之心,这倒正中她下怀,毕竟她牢记自己目前可是个有着一定心机城府,却仍不敌丁氏的老奸巨猾、看似端庄但内里嚣张的贵女,这个尺度拿捏起来有点困难,万黛要是在的话,她还真没把握能场场优秀发挥,不被察觉出异样。
从那晚席上的情况来看,众位夫人小姐都还不知道太祖御书遭窃之事,但丁氏应该是知道的,万黛也知道,那麽这件事目前还只有几人知晓,但不知为什麽他们不索性闹大,难道是在忌惮着什麽?还有姬骞,他在密信中让她示弱以对,那麽他会立下那个承诺是真的成竹在胸,还是引蛇出洞,抑或只是跟她一样,好奇心作祟?
一天至少演五场、场场不间断,这种比京城名角还要繁忙的生活,温慕仪以一股不同於常人的毅力撑了下来。第三日下午,她终於在游园时,撞上了正与盛阳几位世家公子论画的姬骞。
绿竹猗猗,湖畔凉亭内,他就立在石桌旁,看着桌上的画作侃侃而谈。他身姿颀长、俊逸潇洒,立在众多容貌俊美的贵公子中也丝毫没被遮掩住光芒,显得十分出挑。温慕仪歪着头看了半晌,想起自己回回参与贵女雅宴也是这麽艳压群芳,欣慰地想着这个人也没郑夫人说得那麽差,至少长相还是过关的。
有男子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她,忙朝身旁人示意,姬骞转头便见她带着瑶环和瑜珥,亭亭玉立於绿竹之畔,却比绿竹更加清雅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