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哦,我只是想起一件事情,觉得有些奇怪。」她尽量将语气放得平淡而漫不经心,「既然端仪皇后当年名声这麽大,总该有人求娶才对,怎会耽误到十七岁还未出嫁?」

史书记载,端仪皇后随太祖离家时年方十七,一年後太祖於甘留称王,号齐王,并在称王三日後迎娶温氏,是为齐王后。

李管事摇头,「这老奴不知,许是一直没有寻着可与娘娘匹配的郎君也未可知。」

「可我怎麽听说,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前是订过亲的?」

李管事笑意一滞,「这……老奴实在不知啊。」

谈话间,已经到了端仪皇后当年寝居的小楼,李管事将楼门打开,「这小楼除了日常打扫的人外,一直没人进去过,今次也是长公主吩咐,夫人才肯将钥匙拿出来,大小姐只在一楼写字便好,万不要上去二楼。」

温慕仪点头应好,李管事再留下四个婢子命她们好生服侍,这才行礼便退下了。

余紫觞一直默默跟着,此时方站出来淡淡吩咐,「大小姐写字时不喜太多人在身边,你们留在房外等候吩咐便是。瑶环瑜珥,你们留在这里。」

二女行礼称诺,似笑非笑地看向四婢,四人在这样的目光下不敢反驳,只得乖乖领命。

待关上楼门,余紫觞才对温慕仪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温慕仪转头就将李管事嘱咐抛到脑後,明确地走到楼梯开始往上爬,「傅母不觉得很奇怪吗?关於太祖御书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一直围绕着一个跟这件事本该没有关系的人。」

余紫觞紧随其後,「你是说端仪皇后?」

「对。」上到二楼,温慕仪开始左顾右盼,「将御书挂上琼华楼的是她、在上面题字的是她、下令御书永不得离开琼华楼的也是她,可为什麽要把太祖起兵当晚所作的笔墨挂在千里之外的琼华楼呢?又不是要拿来展览,这种东西难道不该保存在皇宫内更合理一些?」

顺着屋子走到里面更深处,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温慕仪终於看到了期待已久的纱帐妆台、高床软枕。

「那晚镜华阁雅宴,丁氏跟我说了好多话,我当时忙着敷衍,总觉得忽略了什麽,昨天下午跟裴休元谈过之後,仔细回忆了一遍,这才想起丁氏那晚跟我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皇帝以前是许配过人家的,素来有点身分的世家女子,十来岁基本上都已订了亲,我当时听了也没太在意,只当自己从前听过却未上心,可昨天细思下来才发觉,从小到大,我竟从未听说过端仪皇后在嫁给太祖之前跟哪家郎君有过婚姻之约。」

余紫觞蹙眉,「也许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悔婚一事不太光彩,这才瞒了下来。」

温慕仪摇头,「那时的温氏也是聚城大户人家,能跟备受宠爱的嫡长女订亲的人必然也有点地位,订了亲的妻子跟别人跑了是何等的屈辱,对方哪那麽容易善罢甘休,而太祖那时候初初起兵,又怎麽敢这麽嚣张到去抢别人的未婚妻?」

「你的意思是?」

「其实,能让这件本该闹得满城风雨的大事变得无声无息的解释可以有很多种,但不知怎的,闪过我脑海的解释就只有一个。」温慕仪悠悠道:「那便是端仪皇后的夫家,在她随太祖离家之前便已经不在了。」

余紫觞笑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在猜,端仪皇后原定的夫君是盛阳太守,赵舜。」

「对啦。」温慕仪笑咪咪。

「你这荒谬的想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余紫觞目光炯炯,显得十分感兴趣。

「还不是多亏了那裴休元,他昨天疯了似的一味向我示好,我後来回想时,无意间把盛阳太守跟温氏联系起来,忽然就生出了这个想法,还越想越觉得合理,然後昨夜在郑府沁园,我故意问吴王殿下,这回带我出来,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姓温,其实我不仅是说给丁氏听,我是真的在问他,他看我眼神就知道我的意思了,所以朝我点了一下头。」

余紫觞思索,「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殿下会去琼华楼是因为得到消息,说那里近期会有赵舜後人前来窃宝,他既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还专程跑这一趟接你一起去。」

温慕仪的语气中没有被人利用又被隐瞒的悲愤,只淡淡道:「因为我姓温,我是端仪皇后的後人,而他认为,带着端仪皇后的後人会更有利於引出那个赵舜後人。」

「听着倒是很合理,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就只有证实了?」见她一直在床榻四周的地板墙壁敲来敲去,余紫觞问道:「你是在找机关?」

「自然。」温慕仪点头,「年代久远,聚城温府都不知道扩建多少回了,就算原本有关於此事的记录,也一定早就销毁了,如果还有什麽地方可能藏有能证实这一点的东西,也只能是这个百年来几次大兴土木都从未动过一下的昭园了。」

「你怎麽这麽确定端仪皇后会把秘密藏在这间屋子里?」

温慕仪一脸倨傲,「自然是来自我们同为嫡长女的心灵感应。」

余紫觞顿时无语,正感无力,却听温慕仪发出一声低呼,她已经移开了那个最少有一百岁的梳妆台,敲击里面的墙壁时,发现手下的木板有松动的痕迹。

「这里。」她朝余紫觞打手势,两个人齐心协力,终於将那块木板抠了出来。

里头是中空的,一个檀木小匣静静躺在里面。

温慕仪小心取出匣子,凝视上面的铜锁片刻,表情肃穆地把它朝余紫觞递去,余紫觞接过匣子,取下头上金钗插进锁眼,几番拨弄便打开了铜锁。

温慕仪真心实意地称赞,「傅母真是厉害,就没有你不会的。」

余紫觞无奈望天,「不客气,行走江湖,比别人多一门手艺傍身而已,不过回头我恐怕得去你的寝室内找找,应该也能发现这样藏宝贝的地方。」

温慕仪装没听到,见木匣子从内用一层油纸密封着,里面的手札和书信都保存得很好,她嘴里喃喃念着祖宗莫怪,一边很不客气地在里面翻找,很快便翻到手札的某一页,她对余紫觞笑道:「我一开始就猜会找到这个,果然。」

余紫觞摇头,「我不用看也知这种匣子里放的多半是些儿女情长的书信。」

「不是那个,是更要紧的东西。」

余紫觞不急不慢地凑近细看,立刻惊愕地睁大了眼,「竟是这个?」倏尔自嘲一笑,「是了,那墨水原是端仪皇后秘制,她这里有配方也是正常。」

温慕仪手中翻到的那一页,正清清楚楚记载着当年端仪皇后在太祖御书上题字时所用的那种平时看不见、只在月光下显现的墨水配方。

当天下午,就在这座旧居内,她花了三个时辰写了一封长长的密信,再以事关重大、不得不十二万分慎重为由,冠冕堂皇用了三重暗语加密。

她此举着实没安什麽好心,无非是心底对姬骞积怨难消,想办法找他麻烦。他们之间约定的密语向来只有彼此知道,所以即使她写的信再麻烦再复杂,他也无法假手於人。

一想到他将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来完成这个头痛的工作,她就满心舒爽,即使自己要在让他头痛之前,更加头痛地编写密信也毫不在意。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求的大抵便是这一瞬间的快意吧。

将信交给周映送出後,她饮了半盏茶,开始安心默录《女诫》。长公主惩罚的默抄并不是简单写一百遍就可以了,而是要先後变换古文、大篆、小篆、隶书、八分、草书、行书、飞白等八种字体,极具难度。她一边写、一边愁眉苦脸地想,如此庞大而惊心的工作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她离开聚城返回煜都之前做得完。

第二天午後,在她刚将每种字体都写了一次、开始默录第九遍时,临川长公主突然把她唤了过去,淡淡吩咐,「明日我将启程前往盛阳,你随我一起。」

「去盛阳做什麽?」

「盛阳郑氏家主夫人丁氏修书予我,说是出了大事,请我过去仲裁。」

温慕仪对上她的目光就明白了,後日便是姬骞找回御书的最後期限,他们请母亲过去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件事,只不过,姬骞既是她的未婚夫婿,便是母亲的未来女婿,他们请她去仲裁就不怕她徇私护短?

带着这样的疑惑,温慕仪又回昭园默录了一下午的《女诫》,然後在隔日清晨坐上了前往盛阳的马车,当天下午再次回到了离开不过三日的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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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名满京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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