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温慕仪立在飞桥之上,余光瞥到两名宫女远去的背影,纤指轻叩栏杆。

月上中天,空气里都是山中芝兰杜若的清雅幽香,她俯在栏杆上,看着桥下的沉沉黑暗。这深渊看不到尽头,只恍惚看到一两点亮光,好似里面蛰伏着一只凶兽,只待将猎物撕成碎片;又像一个无底陷阱,等着人自投罗网。

远处汤室的方向隐约起了喧嚣,接着是一阵嘈杂的人声,她略略一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些宫女便已发现异常,姬骞手下的人当真不可小觑。

莫蝉有些惊疑地回头望去,猜测着那边出了什麽事,就在她转头的同时,温慕仪以手撑栏,身子一跃便站到栏杆上。

莫蝉到底不愧是姬骞看重的人,见状虽大惊却仍保持着镇定,「皇后娘娘,您要做什麽?」提步便想上桥。

「不许过来。」温慕仪淡淡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玩笑,「你要是再近一步,我便立刻跳下去。」说着竟真的右足轻抬,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

身後是雄奇险峻的墨色山峰,脚下是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她一身白衣立在飞桥栏杆上,衣袂被山风吹得飘摇,长发飞舞,清雅美丽的脸上带着一抹浑不在意的笑容,整个人恍如空谷谪仙一般,遗世独立。

因为刚浸完汤,她脚上只穿着木屐,踩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的,似乎一不小心便会掉到那无边黑暗里,莫蝉的心也跟着她不停地摇摇晃晃,语气却依旧平稳,「若是奴婢有哪里伺候得不好,娘娘大可拿奴婢宫规惩戒,万无以千金之躯的安危来吓唬奴婢的道理。」

温慕仪闻言一笑,莲步轻移,在栏杆上慢慢行走起来,「你说得不错,本宫是在吓唬你。」语气轻飘而无所谓,「本宫心下想,以莫女官的能耐,就算待会儿真有什麽岔子,女官也定能保本宫周全,是也不是?」

话音方落,「啪嗒」一声,右足的木屐已从她脚上滑下,敲在桥面上,立即坠入万丈深渊,她的身子亦随之一倾,摇摆了好一阵才勉强站住身子。

莫蝉终於神色微动,静默片刻方道:「娘娘有什麽吩咐,下来再讲也一样。」

温慕仪嗤笑,「你还以为本宫是以此举来要胁你,向你提要求?倘若本宫真有什麽要求,你以为你一个小小女官可以应得下吗?」说着便摇摇头,「方才你也听到汤室那边的声音了,咱们陛下今次恐怕是要好好睡上一觉了,如今这行宫没有够资格听我要求的人。」

莫蝉轻轻笑了,「娘娘这般周折,原来是想见杨总管。」

温慕仪没有半分被人拆穿计策的窘迫,淡淡回视过去,「你既知道,便省了我多费唇舌了。」说话时,裸露的纤足还不时在半空晃荡,看起来颇为惊险。

莫蝉看了她半晌,深吸口气,「奴婢这便为您去请杨总管过来。」

温慕仪随意点了点头,便将目光转向群山。莫蝉看着她浑不在意的样子,微微抿唇,回身对另两名宫女吩咐道:「速速去请杨总管过来。」

两人领了吩咐,苍白着脸纵身一跃,立刻就没影了。

温慕仪看着她们直赛御前第一侍卫的轻功,暗暗咋舌,姬骞身边究竟是聚了一帮怎麽样的怪物啊?

莫蝉朝前移动了一步,见她没反应,慢慢道:「娘娘,奴婢既已着人去请杨总管,您可否先从栏杆上下来,若当真出什麽岔子,奴婢真没把握能护您周全。」

她说这话本就不抱期望,不料温慕仪只想了想就居然点了头,转身欲从栏杆上跳到桥上,没想到裸露的右足突然踩空,她整个身子一倾便朝桥上摔去,莫蝉见状立刻飞身一跃,在她将要重重摔在桥上之前一把抱住她,自己生生成了人肉软垫。

栏杆并不高,莫蝉被这麽砸了一下也并无大碍,温慕仪压在她身上,轻轻笑了一声,「女官过谦了,你看,你将本宫护得很好嘛。」

莫蝉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问道:「娘娘您可好?」

温慕仪抬头,朝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本宫尚好。不过莫女官你就不一定了。」

莫蝉听了一惊,这才发觉自己脖颈处有一阵麻麻的感觉传来,就见温慕仪慢悠悠伸手过来,从自己皮肉里抽出一根银针,针尖在月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莫婵知道自己中了招,刚想叫人却惊觉方才带来的所有人都已被自己亲口支开,她瞪着眼前的女人,无波无澜的面具被撕毁,眼睛里满是震惊。也难怪她讶异,皇后娘娘在白日里一直是一副暴躁易怒、嚣张不好惹的样子,一眼看去就像是无计可施的困兽,实在没料到暗中藏了这麽深的图谋。可就算自己被弄晕了,皇后又能怎麽样,离止殿戒备重重,她还指望可以凭一己之力逃出去不成?

温慕仪像是知道莫婵心中所想一般,在皎皎月色下朝她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

莫蝉只觉一阵眩晕袭来,方才刺进颈子的迷药开始发挥作用,眼前花白一片,勉力支持片刻终於还是晕过去,几乎就在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凌空跃下,落在温慕仪身前。

黑巾遮面的男子躬身跪下,「属下暨宣,见过小主子。」

温慕仪忍住一阵阵眩晕,从莫蝉身上爬起来,难得动作仍保持着优雅,「你出现得很快,照计划来吧。」

暨宣觑着她苍白的面色,忍不住道:「恕属下直言,为何不让属下解决这些个宫女即可,小主子亲自动手,大费周章不说,还要白受这许多辛苦。」

她闭上眼睛,「我并不打算取她们的性命,既如此,让她们看到你就并不明智。」

暨宣顿了顿,终是说了出口,「小主子太过心慈。」

她觑着他,嘴边终於带出一丝笑来,「你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你觉得我太过柔懦才是真的吧。」

暨宣不再言语,她自顾自道:「你觉得我柔懦也不打紧,终归我不是你的主公,你无需对我臣服,只要听从父亲的命令,安心助我便可。」

暨宣颔首,「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嘈杂的人声渐至,她看着人来的方向,抿唇一笑,「他们来了。」

话音方落,暨宣骤然出手,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擒了她便要逃跑。

「弓箭手!」一声厉喝响起,数十名弓箭手顷刻间排列成阵,箭镞齐齐指向二人,箭阵之後是御前总管杨宏德,许是经过一番剧烈的奔跑,衣冠凌乱且面颊微红。

温慕仪见状冷笑,这个老狐狸可出来了,方才没见他跟着姬骞,就知道他又躲在哪里酝酿什麽助纣为虐的诡计,若非莫蝉使人去请他过来,自己就算在这飞桥上跳完一支舞都不一定能把他引出来。

暨宣一把将她挡在身前,冰寒的剑刃抵在她的咽喉,小心地不碰到她的肌肤,变了嗓音道:「大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胆敢以箭矢对着天下之母?」

这位天下之母闻言用力一挣,竟将自己的喉咙往剑刃上一撞,吹毛断发的宝剑瞬间在她的喉咙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迹看得对峙的双方都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刻休战。

杨宏德到底是久居深宫,承受能力明显弱於素来在刀头舔血的暨宣,当下就顶不住了,「娘娘您先冷静一点,奴才胆子小,您……您别吓唬奴才。」

温慕仪黛眉一挑,「杨公公此言何意?本宫身陷敌手,不堪受人挟持,才有适才行为,实乃发乎真心,你倒觉得本宫是在故意吓唬你?」

杨宏德心头暗暗叫苦,明知道皇后娘娘和她身後的人是一夥的,偏偏不能狠下心不管她,这位娘娘一向狠得下心,自己要是一个不慎激怒了她,说不准她就真往剑尖上撞了,陛下此刻不在,自己区区一个宦官,怎麽也不能让皇后在自己手中出什麽岔子,不然传出去了,别说那些对宦者惯存偏见的言官不会放过他,便是陛下回头也定饶不了他。

这麽一思忖,杨宏德定了定心神,语气平稳道:「说你的条件。」虽然眼睛看着暨宣,但彼此双方都知道他真正问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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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名满京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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