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用了,娘,他好不容易休息一日,我还是自己回去好了。」唐枚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显得有些冷淡。
李氏只当她在生白振扬的气,这种方式倒是少见,便也没有勉强。万一白振扬真的去了,唐枚指不定就在娘家控诉他,谁知道会不会又起口角,闹得难看。
又说了几句闲话,因为她要回娘家,李氏就让她早些回去准备准备。
白振扬愣愣的看着唐枚的背影,一时觉得自己像在作梦,唐枚居然没有告状、没有在他母亲面前说一句坏话、没有要他陪着回娘家……她这是魔怔了吗?
李氏等唐枚走了,把手里的茶盏猛地按在桌面上,教训起自己的儿子,「你也给我好好反省反省!别成日待在若柳那儿,这宠妾灭妻的名声传出去对你有什麽好处?」
白振扬见她是真生气,也不敢顶嘴,低着头挨训。
唐枚对回娘家的事情不清楚,只吩咐刘嬷嬷去办理,该带什麽都带上,听到轿子已经备好,她没做耽搁,裹了一件白狐皮的大氅就出门了。脑中记忆太模糊,她想在这个时空好好的生活,就必须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任何有关於她个人乃至整个家族的资讯。
唐府与白府隔了三条街,位於西塘胡同,唐枚的父亲唐士宁现任工部右侍郎,因唐家盐商出身,家资雄厚,唐士宁当了京官之後,唐家举家从扬州搬迁到京城,置办了这处占地约十八亩地的大宅子。
轿子到了垂花门口,刘嬷嬷扶唐枚下来,她一眼就看到庭院角落里的两棵春梅。一棵像朱砂一般艳丽,一棵则是雪一般的淡雅,有些许花瓣被风吹落下来,红红白白,在地上轻轻翻滚着。周围的丫鬟婆子打扮得体,服饰色彩丰富,衣袂翻飞,让她觉得宛如在梦中一般。
然而,这是现实,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迷茫的神情在面上一闪而逝,唐枚随即又露出淡淡的笑容来,问前来迎接的大丫鬟婉儿道:「娘最近身体怎麽样?」张氏有气喘病,身体虚弱,常年跟药罐子为伴。她初至唐府,脑海里就自然的冒出这些回忆。
婉儿眉心一蹙,低声道:「不是很好,只太太怕姑奶奶担心,不让秦嬷嬷告诉您呢。」
刘嬷嬷听了立时着急起来,她对张氏极为感恩,当初被救下之後就许下诺言要一辈子伺候张氏,可张氏对唐枚过於疼爱,想着刘嬷嬷有些武艺,又是从小带大唐枚的,便让她跟着一起去白家。
「是不是又咳了?」刘嬷嬷抢前一步抓住婉儿的袖子,「请毕大夫看过没有?」
毕大夫是唐家用惯的大夫,对张氏的病情很了解,张氏好几次晕死过去,眼瞅着气都不出了,都是毕大夫救活的,所以对他也颇为依赖。
「请过了,嬷嬷放心,幸好也不严重。」婉儿忙宽慰刘嬷嬷。
几人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去。
这处宅子当年是花了大钱请人设计的,有几分江南园林的味道,沿途有黄石堆叠的假山、曲桥水榭、绿树红花,莫不错落有致,然而唐枚此刻却无心欣赏,一路行来,她发现府里特别的安静,下人们似乎都格外的小心翼翼,也不知是因为张氏的病,还是有别的原因。
到了张氏居住的院子,老远就飘来一股浓重的药味,丫鬟们见唐枚来了,忙打起帘子。
唐枚走进去,看到将将要站起来、年约三十余岁的中年女子,心里立时涌起一股亲切之感——毫无疑问,这就是她的母亲张氏了。
两人长得有六分相似,都是鹅蛋脸,肌肤白皙,鼻子高挺,只眼睛唐枚随了父亲,一双瞳仁漆黑,眼角微挑,看人总有居高临下之感。
可现在的唐枚眼波似清澈的流水,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温暖,她见张氏要起来,忙过去扶住她,柔声道:「母亲,你不舒服,要多休息才好,怎麽不去卧房多躺一会儿呢?」
「躺了才起来呢,再睡下去头就要晕了。」她轻轻拍着唐枚的手,眼里满是疼爱与见到女儿的欢喜。
张氏最疼这个女儿是有原因的,当年生唐枚的时候难产,差点母子俩都没保住,唐枚生下来的时候又瘦又小,像只猫儿一般,大夫都说可能活不长。此後她精心照顾,把所有的精力几乎全都倾注在她的身上,结果长大了,却是个任性跋扈的主,等张氏後悔的时候,唐枚的性子已经改不过来了。
「那我来得正是时候,不然可会打搅到娘了。」她在张氏身边坐下,能感觉到张氏对她透出的亲昵,这让她觉得很欣慰,毕竟死後重生於此,她仍希望自己的家庭是和睦欢乐的。
张氏瞧瞧她,「你怎麽会突然回来了?」说罢又看一眼旁边的秦嬷嬷。
「不关秦嬷嬷的事,是我想娘了。」她微微笑道:「其实我前段时间得了风寒,才好的,所以特别想娘。」
这样甜腻的话,张氏听了很受用,但她对自己女儿极为了解,当下点着她脑袋道:「瞧你这嘴甜的,别跟我耍花样,你是又跟女婿吵嘴了才回来的吧?刘嬷嬷,我猜得对不对?」
二姑奶奶跟二姑爷不和,三天两头的打闹,家里人没有谁不知道的,有几个丫鬟嘴角轻轻抿着笑起来,但凡出了这种事,二姑奶奶觉得吃亏了,定然要回家跟太太告状一回,十足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刘嬷嬷见张氏虽然生病,但精神看着还不错,当下就放心了,笑着道:「太太这回可猜错了,少夫人一点也没有跟少爷吵架呢。」
「哦?」张氏诧异的看着唐枚。
「娘,我想通了,吵架没什麽意思,以後再也不吵了。」唐枚笑了笑,「也省得娘担心嘛。」
这样的话第一次从女儿口里说出来,张氏怔了怔,刹那间觉得自己的女儿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过了会儿才笑着点点头,「好,乖孩子,你可要记住了,以後别再叫你婆婆难做。女婿哪儿做的不好,你跟他心平气和的讲,我早跟你说过了,他吃软不吃硬,你啊,老是不听。」
张氏没有像刘嬷嬷那样相信自己真的改过,大概只是把这句话当玩笑话,唐枚看出来,但也没有在意。她为人子女也有几十年,明白天下的父母多数都把自己的孩子当成永远长不大,除非你真的做出了不一般的事情,到那时候他们才会真正的意识到你已经长大了。
「娘,爹不在家吗?」今日白振扬既然休息,那麽她父亲应该也不用去衙门。
张氏没答话,秦嬷嬷不等她下令,就叫屋里头伺候的几个丫鬟都退了出去,包括跟着唐枚过来的红玉跟绿翠。
看样子是要跟她说些体己话了,唐枚回来就是想了解自家的情况,想听听她父母对白家的看法,张氏此举正合了她心意。她轻声道:「娘,是不是家里出了什麽事?」
张氏捏了下眉心,本来这件事是应该跟女儿讲的,可唐枚这样的性子藏不住事,知道了反而不好,便只说:「你爹跟几个同袍有事商谈,一大清早就走了。」
唐枚看她不想说实话,想起在白家的时候也没有见到白定祥,便道:「公公也不在家呢。」
张氏眼皮子一跳,喉咙突然就发痒了,猛地咳嗽起来。
秦嬷嬷忙从一个抽屉里找了一个白玉瓶出来,往手心倒了几颗黑褐色的药丸,递到张氏的手里,张氏吃了药丸,立时就止住了咳嗽。
唐枚松了口气,觉得这药丸很神奇,就跟现代那些喷雾器一样,能很快止住气喘,看来那位毕大夫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娘,你少讲些话吧。」她顺了顺张氏的後背。
张氏摆摆手,「无妨,你难得回来一趟,我有好些话要说呢。」又仔细看着她,「你最近真没跟女婿吵架?」
「最近是指多久啊?」唐枚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道:「我这几日真的没有吵。」
张氏闻言,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算起来,自上任首辅王尚削职回籍後已经有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唐士宁像吃了炮仗似的暴躁不安,家里仆人没少被他打骂,如今下人一个个都怕极了,大气都不敢出,见到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一般的惊恐。
他这般一反常态,她自然是知道缘由的,唐士宁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得到王尚的重用,如今王尚被削职,而其政敌顾逢年却坐上了首辅的位置,唐士宁如何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