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诸弟(道光二十八年十二月初十日)(1)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弟左右:十一月十四发第十四号家信,不知收到否?十二月初九接到家中十月十二一信(内有酒药)、十一月初一日一信、初十日一信,具悉一切。家中改屋,有与我意见相同之处。我于前次信内曾将全屋画图寄归,想已收到。家中既已改妥,则不必依我之图矣。但三角丘之路必须改于檀山嘴下,而于三角丘密种竹木。此我画图之要嘱,望诸弟禀告堂上,急急行之。家中改房,亦有不与我合意者,已成则不必再改。但六弟房改在炉子内,此系内外往来之屋,欲其通气,不欲其塞,余意以为必不可,不若以长横屋上半节间断作房为妥(连间两隔。下半节作横屋客坐,中间一节作过道,上半节作房)。内茅房在石柱屋后,亦嫌太远,不如于季洪房外高郌打进去七八尺(即旧茅房沟对过之郌,若打进丈余,则与上首栗树处同宽),既可起茅房、澡堂,而后边地面宽宏,家有喜事,碗盏、菜货亦有地安置,不至局促,不知可否?家中丽参已完,明春得便即寄。彭十九之寿屏,亦准明春寄到。此间事务甚多,我又多病,是以迟迟。澄弟办贼,甚快人心。然必使其亲房人等知我家是图地方安静,不是为一家逞势张威,庶人人畏我之威,而不恨我之太恶。贼既办后,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声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的意思。诸弟人人当留心也。罗芸皋坐东皋,求我援引,此刻想已无及矣(我想写一信与师令及伍府尊,此次又赶不及)。且如何援引之法,须写信告我。渠前年存银二十二两在我处,昨托张楠皆带交还渠。张言途中要借用,我已答应,嘱渠到家即办交邵阳彭筱房转寄芸皋,并作书告筱房矣,明春可问芸皋看收到否?征一表叔在我家教读甚好,此次未写信请安,诸弟为我转达。张豆付(和尚之称如此)写信寄南,殊为可恶!我付之不理,若并未接到此信者然,渠亦无如之何。同乡周荇农家之鲍石卿前与六弟交游,近因在妓家饮酒(十一月初六日荇农之母生日,席散鲍即出游),提督府捉去交刑部革去供事。而荇农、荻舟尚游荡不畏法,真可怪也!余近日常有目疾,余俱康泰。内人及二儿四女皆平安,小儿甚胖大。西席庞公拟十一回家,正月半来,将请李笔峰代馆。宋芗宾在道上仆跌断腿(宋有与六弟信),五十余天始抵樊城,大可悯也。余不一一。国藩手草评点:京师官员吃花酒家中改屋,远在京城做官的曾氏很重视:既在事前寄改屋图纸至家,又在此信中一再提到种竹及对六弟房的意见,连茅房起在何处,都指出了具体的地方。想必今天任何一个在外地做事的兄长,都不可能对自己的农家老屋的改造,投入如此大的关注。这是不是说现在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曾氏这样细心负责的兄长了?不是的。此中的关键在于,人们的习俗和观念有了大的变化。那个时候,老家就是人的根,不管你在外面做多久多大的官,到老了,都得回到老家来,这就叫做叶落归根。此外,宦海多险,说不定哪天被人一纸弹劾,削职回籍,也得回老家。还有,父母死了,要守制三年,那是一定要回老家的。回老家得住屋,故家中改屋,四千里外的朝廷大员予以真切的关注,便不奇怪。所谓办贼,便是维护乡里四邻的社会治安,打击的主要对象为抢劫偷盗之人。在前选家书评点中,我们曾经分析过曾氏的戚族十年来衰败不少。这说明一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即十年来由于各种原因的综合,中国南方农村经济凋敝,造成的结果是小康之家破落,原本贫穷之家更难以度日。他们如何生存呢?通常是弱者外出乞讨,强者铤而走险。"贼"之多,其源在此。维护邻里的事,常常由当地的富户绅家出面组织。在曾氏的家乡荷叶一带,无疑曾家是首户,曾家的实际当家人是四爷澄侯。这位四爷是个读书不成、却热心出风头的人,做办贼的头领自然合他的心意。熟谙乡村情形的曾氏知道,这"办贼"一事中间名堂甚多,故曾氏告诫他:"不特面上不可露得意之声色,即心中亦必存一番哀矜的意思。"严格地说起来,这实在有点虚伪:既然"哀矜",又何必去"办"?这中间有很复杂的因素在内,一两句话是说不明白的。大约曾氏深知其弟,要制止他完全不参与也做不到,故姑且劝他减杀一点表面上的得色,以求不太招人嫉恨。六月份的家信中劝四弟"不贪财,不失信,不自是"三条,也是有意敲敲他近来有点热昏的头。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