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春花提着裙角走出了屋子,两个皂隶走到她身后,几个人走出小院。
周清贞呆呆看着春花的背影,他的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人,他的世界一点点暗下去,心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温暖,都包裹在春花明媚的凤眼里,灿烂的笑容里。
他的世界除了姐姐,只剩下一片黑暗。
谋害主家,春花被判戴枷示众三日,监、禁三年。
衙门外,春花戴着十五斤木枷,脊梁挺直微微垂头任人指指点点。周清贞面色浅淡,分开人群走到姐姐身边,撑开手中的雨伞替她遮挡烈日。
春花抬头,周清贞嘴角挂起和往日一样乖巧温和的笑容,春花见了也抿抿唇角,然后继续垂头不语。
秋日的樊县衙门外,一圈人围着少年男女窃窃私语。
「这男的是谁啊?」
「哪来的?」
「哎——这个我知道,咱们县那个连中小三元的秀才公。」
「那不是周府的少爷?和这女犯有旧?」
这下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没人知道。
「花儿啊!娘的闺女,你是要疼烂娘的心啊……」忽然人群外传来凄厉的哭嚎,里边的悲怆铺天盖地。
春花娘看不见刘老四伸出的手,眼里只有戴着枷锁的姑娘,她跳下来就往这边跑,可是腿脚不便没几步就摔倒地上。刘老四连忙扶起他娘,往这边一高一低的跑。
「娘的闺女,娘的闺女啊……」看到自己宝贝姑娘披枷带锁,春花娘仿佛天崩地裂日月无光。一颗心被绞成肉糜,再没有往日的讲究和体面,跟个疯子似的哭嚎着扑过来
「娘……」春花眼里涌出泪水,她娘多爱面子,她给她娘丢脸了。
「你个死丫头啊!死丫头,你怎么那么傻,啊——」春花娘扑到春花身边,连连捶打她的胳膊后背,哭的撕心裂肺。
「娘」除了叫娘,春花再说不出什么话。
「你是傻的、傻的、你就是个傻子啊……」春花娘绝望无奈的捶打自己的姑娘,‘犯妇’自己闺女这辈子都完了,怎么能不叫做娘的心碎。
「娘」
春花娘抓着自己姑娘的双臂,急急的说道:「娘现在就去击鼓鸣冤,你去跟县太爷说实话,啊!?」
做娘的眼里迸射出希望的光彩,紧紧逼视自己的女儿,害怕又期盼的等待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娘眼里的期望,让春花慢慢逼出新的泪花,她嘴唇颤抖,半天才磕磕巴巴:「……我……我……」嗓音里全是抽泣「……我,没有……」
「没有什么你倒是说啊!」春花娘抓着自己的闺女,摇的前后晃动。
春花满眼悲痛嘴唇开合颤抖,对着自己的娘发哽咽不成声:「……」「……」「我……没有……冤……屈……」
「你!你!!」春花娘说不出的失望难过,她泄气般又捶了自己姑娘一下,眼角的余光才发现一直站在身边,举着雨伞的周清贞。
春花娘恨红了眼扑上去撕扯捶打:「都是你,都是为了你!我闺女欠你什么了!」
周清贞的胸口,仿佛被铁锤一下一下狠砸。他眉目漠然,被厮打到一边很快站回来,继续给姐姐撑雨伞,随春花娘打骂。
「哎,我知道这姑娘了,这是周府的一个丫头。不但心怀怨恨魇镇主家,还最不知廉耻!」
「你胡诌诌什么!」正在厮打周清贞的春花娘听到了,转身恶狠狠盯着人群里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像一头发怒的母老虎,气势骇人。
「我可没胡说,你家姑娘先是不知羞,勾搭周府大少爷想做姨娘,人家不要;又看中三少爷是案首,勾搭不成用腰带捆了想霸王硬上弓……」
「你、你、你」春花娘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颤抖扑上去和那女人厮打,刘老四上去护着。
周清贞垂眼收起雨伞,走到县衙的台阶上,转身走到廊壁那里捡起鼓槌。
「三弟等等!」刚赶来的周清远连忙喝止,然后让周海田和长寿抓住那个多嘴的妇人「三弟这肯定是有人胡乱传消息,等我回去查明一定严办。」
那妇人看见周清贞站在鸣冤鼓前,才知道害怕浑身抖得筛糠一样,嘴里的话全秃噜出来:「周少爷我家卖木炭,跟府上洗衣院陈妈妈相熟,前几日我跟当家的去送木炭听她说的,不干我事。」
「真不干我事,不干我事」那妇人边磕头边求饶,惊恐的痛哭流涕。
周清贞垂眼眉目不动,洗衣院归钱氏管,他抬眼眉目淡漠的看着牛皮鼓面举起鼓槌。
「三弟!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春花,在这里示众?」周清远连忙喊道。
周清贞顿了顿放下鼓槌,周清远舒口气吩咐周海田,去衙门交替罪银。
周海田和周清贞擦肩而过时,低头拱手,周清贞微笑点头。
「下次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胡说八道,一定送你见官。」周清远冷着脸。
那个长舌的妇人,感恩戴德磕完头,连滚带爬跑了。。
「三弟你一向宽和,不要因逢大变左了性子。」
周清贞温和的拱手:「大哥教训的是。」
这语气这神态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周清远看看春花戴着枷锁的背影,心里一阵阵揪痛,被春花呵护大的三弟却眉目平淡,看不出伤心。
周清远觉得,他有些看不懂三弟。
不一会周海田领着领着两个牢头,来收监春花。这一次周清贞不需要人提点,也知道打点牢头。
「这点银子几位大哥买酒,下次清贞再请几位大哥喝酒。」周清贞温和的拱手。
郑牢头掂掂手里的碎银,笑得油滑:「好说好说,既然周少爷说春花姑娘与你有恩,咱们一定不会苛待,三日后,周少爷来探监便是。」
按例新犯三日内不能探监。
周清贞回到周府,门口一个清秀机灵的少年,上来恭敬的行礼。
「奴才如意是大夫人派给少爷的小厮,小的特意叮嘱厨房给少爷留着热饭。」
周清贞点点头:「不日我要去省府求学打算苦读,你回大夫人那里,就说我不用小厮。」
「少爷,少爷。」如意追了几步,周清贞停下回身温和的说道:「让你去说有些为难,我自己去说,你很好只是我用不上。」
如意停下脚步,傻傻的望着周清贞满满走远,三少爷人真好还有前程,可惜自己没福分。
周清贞回到小院关上院门,小院里静寂无人,他脸上的温和像春日的冰雪,一点点消融。走到柿子树前,抚摸青褐的树皮,这是姐姐七年前种下的。
「柿子树挂果最快,今年种,明年阿贞就能吃到甜甜的柿子了。」十岁小姑娘的笑容,像春日阳光一样明媚灿烂。
周清贞嘴角含起一点温柔的笑意,抬眼看枝头硕果累累,青绿的柿子皮泛出薄薄浅黄。他伸手摘下一颗,慢慢咬,青涩的味道充满口腔。
「阿贞,你尝甜不甜?」艳丽的秋日下,姐姐笑的眉眼弯弯,一手举着一个金黄的柿子。
「姐姐……」
一颗涩口的柿子吃完洗漱干净,周清贞来到东屋,脱下外衣钻进姐姐的被窝,把自己全部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