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花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麽?」她忍着怒火问道:「既然想通了,为什麽还要糟蹋自己?」
王青妹惨笑低头,脚尖在地上踢了一下,「我已经这样了,还能指望什麽?不如趁现在挣些银子,将来出去远走他乡,以後找个不嫌弃的老实人嫁了,或者收养个孩子养老,总是条出路。」
才十五岁的少女,本该是明媚娇妍的年纪,可王青妹身上只有被催熟的畸形。稚嫩来不及长大,像是被腌渍过青菜,绿色还在,只是暗淡衰败,让人无能为力。
春花心里沉甸甸看着眼前的女孩,有什麽法子能帮到她?
「青妹这话算得上通透,你还有两年就能出去,手里没有银子,难不成你要再回侯继德家?还是出去做暗门子?」望月不知什麽时候站在房檐下听她们说话,缓缓开口。
春花一瞬间涌起很多话反驳,诸如出去可以给人做工,可又想到,一个坐过牢的姑娘,不会有人愿意雇用。要说可以嫁人,青妹做过那种生意,谁会要?
春花也是常年在县里挣钱的人,当铺、药房、书局都待过,见过的人不少,也懂人情世故,王青妹这样能嫁的不外乎老、残、穷、怪……
「大不了头发一削做尼姑!」
王青妹抬起头笑了,「多谢春花姊姊好意,但我不想做尼姑,妹妹就想挣点钱走得远远儿的,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春花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王青妹,觉得面前之人明显多了几分真人气息。她有原则却不是死脑筋,半晌才说:「日子是你的,你选好就行。」
王青妹彷佛去掉所有包袱,语调轻松,神情愉悦,「我想好了,都是春花姊姊点醒我,谢谢。」她後退半步虔诚的屈膝行礼。
【第二十一章周清贞的异样】
周清贞进入东安书院,每日专注上学读书。
这日下学,他接过如意手里的学篮,温和的说:「我这里不用伺候,你退下早点歇息。」
「是。」如意已经知道自家少爷的习惯,恭敬行礼後回自己的下人房。
等如意走远了,周清贞才转身进自己的屋子。
这是一间小小的单人屋,和春花以前住的小屋大小差不多,加上周清贞特意布置,一进去就会恍然一阵,错当这里是小院的东屋。
先用手爱恋的摸了摸春花曾用过的桌面,周清贞才把学篮放上去,然後去窗下洗手净面,慢慢的擦拭,等收拾乾净才去炕柜里拿出春花的衫裙,放到那边桌上。
周清贞把学篮里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温和地道:「姊姊,今天先生讲《中庸》第一卷,用的是朱先生的批注,我觉得……」
做完今天的课业,周清贞又微笑着面对那件衫裙,「姊姊,下月初五是你十七岁芳辰,你想要什麽礼物?」过了片刻又道:「嗯,到时候我送给姊姊。」
周清贞剪掉蜡烛过长的烛心,拿出一本比较少见的书册开始抄写。
三更的梆子「梆梆梆」的响,周清贞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手指,把抄好东西仔细收拾好,脱去外衫,从炕柜里拿出春花的旧亵衣抱在怀里。
拉开春花的被子盖好,周清贞亲了一下亵衣,再把它完完全全收到被子里抱好。
「姊姊要乖,小心着凉。」
八月底,周清贞领着如意正式上门拜访白家。白家在城东青槐巷,距城南外的东安书院十余里。
这是一座面南三进宅院,青砖滴水瓦的院墙高约六尺,敞亮的金柱大门显示主人不是平民身分。
周清贞递帖子给门房,经通传後进入,往东有一座黑漆角门,进去是一进院子,迎面的影壁上有砖雕松鹤延年,旁边种了几竿绿竹。往西过大门是两间倒座,一间住人,一间做厨房。
进了垂花门,里头是一座三丈阔、四丈深的院子,上房三正两耳是白敬文会客书房所在,东边三间厢房做学堂,西边两间厢房是白敬文起居之处。
院子中间是些柳树、梅树,後来白敬文开堂收徒,又栽了几棵桃李,这会儿郁郁葱葱,下边摆放着一些石桌石凳,倒也有几分清雅意境。
白敬文现在带的六个学生都是富户子弟,每月束修三十两银子,可惜只有前几年出了一个秀才,今年最好的也没能过院试。
周清贞一边走,一边想着如意打听的消息。
阿旺领周清贞进了二道院子,先去书房扬声禀告,「老爷,周家表少爷登门拜访。」
白敬文并没有让周清贞进去,只在屋里吩咐,「你先去後院见见你舅母,前几日她还跟我念叨你。」
「是,让舅母挂心是外甥不孝。」周清贞恭敬的在门外行礼,然後跟着阿旺从院子西北侧鹿顶穿山进去,里边是抄手游廊。
三进院子和二进差不多大,结构也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三进院子的屋檐都做成抄手游廊,院子只在四角种些高大槐树,中庭养了几缸锦鲤。
周清贞刚进内院,便看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妇抱着三岁大小的孩子,在鱼缸前逗金鱼玩,这应该是表嫂和表侄。
果然,阿旺开口,「少夫人,这是周家表少爷。」
「哦……」那少妇略好奇的上下打量。
周清贞垂目揖手,「表嫂安好。」
「表弟万福。」少妇抱着孩子回了半礼,说完便向上房招呼一声,「婆婆,周家表弟来了。」
「贞儿来了,多少年没见,可想死舅母了。」话音刚落,屋里急匆匆走出一个笑容满面的中年妇人,这便是周清贞的舅母李云芳。
「劳舅母挂念,都是外甥不孝。」周清贞神色温和,躬身作揖。
李云芳几步赶到周清贞身边,拉起他的手上下打量,言笑晏晏,「小时候就是一副金童子长相,喜得人恨不得抱回家养,如今越发出挑。」
「舅母谬赞,外甥不敢当。」
她还是欢喜的模样,「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麽礼,跟你舅舅、舅母也见外。」
「多年不见,一点孝敬应该的。」
李云芳拉了周清贞的手去上房,边走边说:「可不是好些年没见,说起来,这院子你是第一次来。」
周清贞微笑着随李云芳往上房去,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比原来樊县的白家老宅不知高档多少。
他娘当年聘礼中的千两白银全在这里,再瞧瞧今日的舅母,绫罗绸缎、珠翠步摇,哪里还是当年通身金银的俗气模样?不过这见人就笑、看似火热的神色倒没有分毫变化。
李云芳拉周清贞到下首坐了,自己才去上首坐定,掏出帕子拭眼,「看见你就想起你娘,我那苦命的妹妹,我嫁到白家她才十岁不到,一年後公婆去了,都是我拉扯她长大……」
在她开始哭哭啼啼的时候,周清贞就站起来垂手听训。
「娇养成花朵般的大姑娘,嫁去白家不过七载就枉断性命。」
娇养?周清贞眉目不动,果真娇养,他娘怎麽会一手漂亮的刺绣,手指还有常年捏针磨下的硬皮?
「生死有命,舅母不必太过悲切。」
「也是呢。」李云芳又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抬起头满面欢喜的说:「来来来,我跟你指人,这个你刚见过,是你大表嫂柳氏,你表侄淳儿。」
周清贞从荷包里捏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豆角,笑着递给白子淳,「来得匆忙,只有这个小玩意给表侄玩。」
「这是范姨娘。」李云芳又指指一旁伺候的少妇。
「外甥要是没记错,这位是当年舅父中举时别人送的。」
李云芳一拍脑门,笑呵呵的说:「我都忘了你见过她,她还有个姑娘叫秀怡……」她一边说一边吩咐范姨娘,「去叫小姐出来见见表哥。」
「是。」范姨娘虽然年过三十,却腰段柔软,皮肤白皙,走出去依然婷婷嫋嫋。
「可惜你表哥去收帐,人不在,要不兄弟们喝两杯水酒也热闹。」李云芳回过头又跟周清贞亲亲热热的说话。
收帐?是了,他娘还有四间上好的门面在樊县,半年租金大约一百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