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 Goddesses
从夏娃开始,女人就一直在神话里充当主角。荷马史诗、古希腊雕塑、埃斯库罗斯悲剧、达芬奇绘画、巴尔扎克小说,总有女人在其中反复地出场。走进巴黎,最想看的仍是女人。我发现,今天的女人走在香榭里舍大街上,古典的女人则站在卢浮宫里。尽管我第一次走进卢浮宫,却早就熟悉她们的样子,也早就知道她们的来历。记得有人说,欧洲最值得看的只有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男人叫大卫,他不在卢浮宫,也许是不想凑女人的热闹,一个人坚守在佛罗伦萨。三个女人分别是从米洛岛来的维纳斯,从萨摩特勒刻岛来的尼开,从佛罗伦萨来的蒙娜丽莎。三个女人一台戏,舞台在卢浮宫。就像是专为赶赴这一场盛大的演出,她们不约而同地来了,来了就做卢浮宫的当家花旦。许多人与我一样,不远万里地来到卢浮宫,找的就是她们,看的就是她们,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卢浮宫太巨大了。看过的人告诉我,一个厅一个厅地看,得看5个小时,一幅画一幅画地看,得看3年。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这一次,我只能看那三个女人。可她们不站在一起,见她们需要楼上楼下地去找。好在墙上有她们的头像照片,头像旁边还画有一只小箭头,不至于在找她们的时候迷路。所有来找她们的人都脚步匆匆,不多说话,只管往时间的前面走,往古典的深处走。那一道道长廊里,那一面面墙壁上,吸引人的东西太多了,巨石一样拦在那里,却好像没有什么能拦住那些脚步,巨石只不过故意要让这场与女人的约会来之不易。我看见了,卢浮宫里人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女人站立的地方。在她之前,爱琴海边有无数个叫维纳斯的女人,却只有她走进了卢浮宫。因为数她最美。有一天,她突然摔倒在米洛岛的一座古墓旁,随即被沙土掩盖。多少个世纪以后,如果不是那个挖地的老农,她也许至今还在沙土里埋着。就因为摔了那一下,两只白晰的臂膀折断了。当她站起来,人们才发现惟其断臂,才有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完美。她更像一个邻家的女孩子,刚在园子里干完了活儿,走到井台边慢慢地退下长裙,想好好地沐浴一下。她从未把自己的身体这样敞露,所以为自己的大胆感到羞怯。那浅淡的笑容,把少女的神秘一下子从嘴角溢了出来。而那只右臂,也许是正要拉住下滑的布裙,可它没有抓到。后来她索性就这样站在阳光里,站给世界看。这一个永恒的姿势,把人类内心的渴望全都满足了。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女神,因为人类在孤独的时候格外需要女人的温暖,就让她成为女神。尼开也是希腊一个岛上的女孩子。她像鹰那样展开双翅,昂立在雨中的船头。她没有头颅,她美丽的头颅也许就是在那次战斗中失去的,可她仍然以飞翔的样子,带着人们往前冲。那场战斗已经胜利了,听见那欢快的号角,她本该立刻躺倒在谁的怀里,喜极而泣,可她不会了,她从此就只能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听人们叫她胜利女神。她要比维纳斯早出生100年,那时候的人经常发生战争,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即使是大雨倾盆,也不后退。尼开的衣裳被雨浇透了,贴在身上,可她还在展翅欲飞。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女神,只是人类在脆弱的时候格外需要女人的鼓舞,就让她成为女神。还有那个叫蒙娜丽莎的女子,她比维纳斯和尼开要幸运得多。她不用去园子里帮妈妈种菜,也不用站在船头帮男人呐喊。看上去她正被男人宠着爱着,过着贵妇人的华丽日子。男人爱女人,有时候不是为了证明女人可爱,而是为了证明男人强大。于是男人让女人梳妆好,坐在沙发里,要画师给她画像,然后再把这个粉饰过的女人镶在画框里给人观看。这不是女人的虚荣,而是男人的私心。也许,男人征服了世界之后,仍害怕征服不了女人。于是他们就把蒙娜丽莎当成一本书,一面镜子,挂在墙上,每天读一点,看懂一点。男人对这样的女人,其实是既想远离,又想拥有,既害怕,又崇敬。男人们左右矛盾着的时候,女人已经变成了他们的理想。男人大都喜欢女人就这样永远地朝他微笑着,永远地不发脾气,永远地不颠覆世界。欧洲的男人成功了。他们因为爱女人而将女人塑造成了女神。他们因为爱女人而将自己修养成了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