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廊 Colonnade
我是在一回头的时候,突然间看见了这一排柱廊。它立刻就把我的眼睛撑大了,把我的心照亮了。因为我正在向圣·彼得大教堂走去,丝毫没有准备。尽管在书本上已经无数次温习过它,可是,当它那么高大又那么整齐地站在面前时,我还是暗暗吃惊。这种感觉与见识无关,也与卑微无关,它对我是一种生理上的冲击,那一下子,让我猝不及防,让我无法识别和想象。曾经在书里看见过一张著名的草图:圣徒彼得光着身子站在那里,头上戴一顶巴洛克式圆帽子,胸肋间肌肉十分结实,两只手臂以拥抱的姿势,尽量地向前伸去。草图不知出自谁人之手,建筑大师贝尔尼尼就以这张草图为蓝本,用那两只巨大的手臂,圈成一个由柱廊围起来的广场。这可能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怀抱了,因为在这个早上,尽管有不少游客聚在广场上,像我一样惊讶地东看西看,然而在贝尔尼尼柱廊森林的包围之中,人就像深井里投下的几颗没有声响的小石子。早晨的阳光斜斜地照着右边这一侧柱廊。我手中的小相机只能拍下它的局部,而阳光此刻偏偏就将这一部分笼罩得最生动。那些笔直而圆润的柱子仿佛不是石制,而是有温度的肌肤,像有人用什么给它擦洗过,或者它本身就含了水分,虽是几百年前的**,仿佛轻轻按一下立刻就会弹跳起来。我想,只有那个时代的人,才会让柱子以集体的方式站立,以长廊的姿态出现。它最早发生在古希腊。雅典山上的卫城,以及卫城旁边的雅典娜神庙,四周就有一排这样的柱廊,上面洒满爱琴海白色的阳光。由柱廊,我想起了一个跳舞的女人。当年她从美国跑到雅典,居然不怕海风和阳光灼伤了皮肤,就在那座小山上,一面望着女神一样圣洁的柱廊,一面创造着舞蹈的姿势。这个跳舞的女人名叫邓肯。也许是柱廊给了她灵感,让她那修长的腿自由而冲动,喜欢在阳光下起舞。柱廊是古希腊的标志。以后所有的柱廊,都是对它的模仿。当柱廊如蒲公英的种子,从爱琴海边飘落到地中海边,它就跟罗马一起辉煌到了极至。罗马人一方面拿来,一方面重塑,于是在他们的庭院里或者广场上,到处都奢侈地竖立着古希腊柱廊。像男人一样阳刚的多立克柱式,像女人一样优美的爱奥尼柱式,还有充满浪漫青春气息的科林斯柱式和塔斯干柱式,不但支撑了罗马,也支撑了那个时代。它们有的至今还挺身站在原处,让前来瞻仰废墟的人想像罗马曾经有过的高大和辉煌。我在想,贝尔尼尼在圣·彼得大教堂广场上建筑这两道柱廊的时候,他一定想让它不朽。而柱廊被移植到罗马那一天起,它注定就要与贝尔尼尼相遇,并且注定会有一个空间,让它通过贝尔尼尼之手,成为人类的杰作。这一排柱廊,让我知道了什么叫艺术巨匠。几百年过去,你仍然要仰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