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城 The gambling town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来到摩纳哥的蒙特卡罗。这里是在欧美的电影里常见的地方,许多场面和人物至今仍记忆犹新。我一直可以背诵《蝴蝶梦》里范霍勃太太说的那几句台词并可以模仿出她的神态:哼,我以后再也不到蒙特卡罗来了,这个旅馆里连一个名人都没有。哎呀,茶太凉了。招待,招待!啊,德温特先生,你好哇!我正因为蒙特卡罗没有一位熟悉的老朋友而感到失望呢,请你一定到我房间里来喝茶。我就想,范霍勃太太也许是爱上德温特先生了,否则她不会对琼·芳登扮演的女主人那么醋。那电影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在蒙特卡罗街上漫步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这个肥胖的女人,猜她当年究竟与德温特先生遭遇在哪一家旅馆里。蒙特卡罗原本是名人和贵族们光顾的地方。这里是西方的赌城。因为贴着这个标签,所有的旅行者都想在这里玩个心跳,所有的富人都想在这里做个赢家。不论大赌和小赌,在这里都名正言顺,其乐融融。那天,当我将那只黑色的铁把手用力一摇,就从机器里面摇出一大把明晃晃的钢蹦儿,那一阵突然爆发的砰砰乱响,先是吓得我一个激灵,然后就知道那声音是怎么回事儿了。我像秦富那样抓起钱来数了数,居然有上百个欧元。于是我又愚蠢地继续摇下去,尽管那里再也没有奇妙的声音出现,尽管我知道我手中的那些钢蹦儿立刻就会被那只铁把手再如数地摇回去,可我还是摇了,直摇到两手空空。虽然我就那么两手空空地从那个大厅里走出来了,最后连我口袋里原来的那点钱也寂静无踪,可我仍然记得刚刚刮过去的那一片落英般缤纷的景象,它永远地留在了记忆中,跟输赢无关。这是一种游戏。这种式样的游戏让我本能地就想去体验。我相信许多来这里玩的人都是这样。记得蒙田写过《谈恺撒的一句话》。那句话说:人出于本性,往往更加相信和畏惧没有见过、隐秘陌生的东西。这话说得很对,其实这世界有许多东西都是为人的这个本性而设置的。赌只是其中之一。类似的游戏,十几年前去澳门的时候玩过,后来在马来西亚的云顶也玩过。这次在蒙特卡罗,我忍不住又玩了一回。我只是想玩,只不过玩具不是女孩子时代的洋娃娃,不是皮筋和毽子,而是钢蹦儿。记得,当我一枚一枚地往机器里投币的时候,我像给一个饥肠辘辘的婴儿喂饭,然后就等着看小家伙露出吃饱后的笑容。我还像某个夜晚试着往一张纸上填写足球彩票,填完了就坐在电视机前静候佳音。总之它让我对一种东西有了莫名其妙的渴望,对一种未知和未来的事物充满了神秘的期待。那感觉真的很刺激,那种刺激让我觉着快乐。我不知道别人有怎样的快乐,却知道我获得了什么样的快乐。与葡京和云顶相比,我更喜欢蒙特卡罗的样子。它将自己袒露在阳光下面,任何人都能认出,那是地中海的阳光,什么也遮不住它那照射一切的热情。那些从豪华客轮或私人游艇上走下来的人,虽不乏职业牌手和赌家,更多的人却是一种游玩的姿态,就像我一样,只是随意扔几枚硬币,让心情经受一点意外之小喜,或意中之小悲,把人性里面好赌的那一角掀开,让它放纵那么一会儿,然后再收回到平静和日常之中。我总觉得另外那两个地方太直接太露骨。葡京是一座孤零零的巨大的笼子,它把无数颗好奇心装裹在里面,也让无数个黄粱梦破碎在里面。它缺少温度,不是让你亲近它,而是让你误入它,像一个圈套。云顶则是一座神秘兮兮的山,天总是阴的,到处都被烟雾笼罩着,山顶上仿佛只有一条路径,就是被它指引着诱惑着走到牌桌前。那里只有室内,没有室外。蒙特卡罗的魅力却在街上。这些安闲地坐在赌场门外的游客,吸住了我的目光。他们不属于这里,可是这里的确让他们难忘。这个灼热的下午,被他们看成是旅程里的一部分,他们就是要坐在这面遮阳棚下,喝点什么,说点什么,也想点什么。一身夏装的男人与女人,给赌城做了炎热的街景。欧洲人不能没有旅行,也不能没有蒙特卡罗。在这个贵族与平民、富豪与乞丐杂处的世界,许多浪漫的故事就是在火车或游船上开始的。它充满了危险,却也有无法想像的机遇。来蒙特卡罗休假的美女们,喜欢坐在露天酒吧里,心里想的却是对面的窗纱被一只手撩开,一个赢了大钱的王子迎着她们走过来,并邀请她们一起喝杯茶。说不定她们中的哪一个,转眼之间就成为后面的山坡上那幢豪华别墅里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