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尸精(上)

第二章 尸精(上)

十月底,豫北钱家集。

天阴沉沉的,虽说才过晌午,不过到处都是灰蒙一片,不太远的景物都已看不清楚,总让人觉得此时已是半黑天了。西北风呼啸而来,雨点里夹杂着雪花纷纷落下,地下已是一层淡白,结了片片冰花。那时候不比现在,天冷的早也冷得很,西北风吹起来便没完没了,能吹透棉衣直到人的骨髓里。

镇东一大户人家的老爷子逝世了,由于家境颇丰,便把以前亡故的一个姨太的寿材起出来,准备一起归葬祖坟,经阴阳先生挑好了时辰,便是今日动土,却不料是这么个天气。

中不中了?看见看不见?不行就把灯点上!坑上面的人问道。

不中不中,不能点灯,点灯就不吉利了,主要是天冷,地冻啦,不好挖。坑里面有人回应。

哦,赶紧吧,冷是冷,用用劲活动活动就暖和啦,天一会儿就黑严实了,你们几个赶紧挖,弄好回去喝酒!

坑下面几个正在吃力挖土的青年嘘声一片:不是你在挖呢,站着说话不腰疼!

土冻硬了,快不了。

欢子你放心吧,吃饭前肯定要把棺材抬回去。耽误不了你喝酒。

欢子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看天快黑了,想让恁哥几个赶紧挖,等天黑了就不好弄了。

哎,八里,过来过来,把茶壶掂来,给哥几个弄点儿热水喝!欢子招呼我道。

我把手里未燃放的鞭炮交给别人,提着茶壶便朝坟坑走了过去。

八里,把你的东洋表掏出来看看,几点啦?欢子凑了过来说。

看这天,大概三点多了吧!我把桌子上的茶碗满上,头也不抬的说道。

欢子这个人我有点儿讨厌,天天游手好闲没个正形,都三十出头了,还不知好歹,属于没脸没皮的类型,以前还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很是为街坊四邻所不齿。

你有表,看天干啥!拿出来瞧瞧呗?欢子凑过来嬉皮笑脸的说道。

看天吧,表没带!我没好气儿的说道。

不可能,你这表宝贝旮瘩似的,可能不带?拿出来看看吧,我又不要你的。欢子不死心的说。

哎,欢子,你该不是又打人家八里的表的主意了吧?坟坑下面有人接话道。

嗨,他想多了吧,咱钱家集翻个遍也找不出五块表,八里这块你要敢动,你看大家伙儿饶得了你不?下面又有人说道。

不会不会,我就是看看时间,咱不是没见过嘛,拿出来瞧个稀罕。欢子赶忙摆手。

我是有块怀表的,当年我曾在北平永定门外的一家叫做悦来居的饭馆里做过学徒,那饭馆的老掌柜和我爷爷是旧识,我十四岁时便去了那里,帮个忙,学个艺,也好见个世面。

当时由于岁数小,加上又是旧交后人,老掌柜待我不薄,别的活儿不让我做,我只是跟着看看跑跑腿上个菜。说来惭愧,当时年纪小,贪玩,也没学不到什么手艺。当时在永外的一条叫做永兴里的胡同里,住着一家东洋人,夫妇两个,一个侄女,经营着一家点心店。男主人叫秋田平哲,和老掌柜关系不错,我每天便拎着食盒给他送菜。他侄女比我小一岁,叫秋田千代,父亲是一名武官,受其伯父影响,向往中国文化,几年前便和她伯父一起来了中国。每当我给他们送菜,男主人总是要留我吃些东洋点心,我们没事儿便经常在一起玩儿,后来,她要回国读书了,临行前便送给了我一块怀表,那是她来中国时她父亲送给她的,表盖上刻着秋田平信和几个东洋字,盖内有一张她和她父亲的照片。我便把我的一个玉坠送给了她,那是爷爷送给我的护身符。这块表我视若珍宝,总是放在最贴身带着,轻易不外露,我自己都没怎么看过时间。

风吹过树梢呜呜作响,雨雪也更密了,天色也跟着猛地一暗,地下已是一片泥泞。

挖到了,准备架子绳子!坑下面的人说道。上面的人赶忙准备绞架,起棺。

等把棺材起出来,天已完全黑了,众人又冷又饿,摸黑冒雪赶忙把棺材抬了回去。

等到了主家,酒席早已备置妥当,众人把棺木抬到灵棚内,便来到灵棚旁边的一座临时搭的草棚里纷纷落座吃喝。

以前人穷,能喝上酒的时候不多,所以逢着红白喜事喝酒那就是敞开了喝,大家都是一喝喝到大半夜,边说边喝,不喝躺下不算尽兴。

待到酒过三巡,不知不觉的都醉了,此时已是大半夜,雪下的更大了,地上已积了三指厚。大家抱来柴火生火取暖,坐在火前一烤一暖和人就困了,加上又出了一天的力,一开始还有人嘀嘀咕咕的说话,不久便呼声震天。我酒量不佳,几杯酒就头晕脑胀的,便在棚内和衣躺下,由于第二天还有很多事,所以我们这些年轻帮忙的都不用走。

不知迷瞪到什么时候,就听见外边有嘎吱嘎吱的响动,似是什么东西在抓挠木板发出的,我翻过身继续迷瞪。又过了不知多久,被尿憋醒了起来上厕所,爬起来一出门,路过灵棚时总觉得怪怪的,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哎,不管了,上厕所要紧。等方便完了,凉风一吹人也清醒了,再回来时往灵棚里瞅了一眼,不由得一惊,怪不得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棺前的长明灯灭了!老话说:长明灯灭,死人睁眼。这可不是好兆头,由于这棺中之人是个偏房,无子女,所以也没人给她守灵,我明明记得当时是添满了灯油又加了灯罩的,怎么会灭了呢?想想不禁头皮发麻,黑洞洞的灵棚里棺材只能看到个大致轮廓,我自己也不敢进去看,便赶忙跑到隔壁叫人。

进了我们喝酒的草棚子里,呼噜依旧震天响,我挨个拍拍他们,想让他们起来一个陪我去把灯点上,结果拍半天也没有一个愿意动的。我也有点儿泄气,心说算了,我也睡吧,明天早点儿起点上就行了,到时候主家抱怨就说喝多了没操心,反正法不责众。刚刚躺下,便觉得不对,刚刚挨个把人拍了一遍怎么独独不见欢子?他干嘛去了?想到这儿我赶忙又坐了起来,挨个看了一遍,一共六个人,就是没有欢子!

喝酒时他明明和我们在一起,一起躺下睡的,这么晚了,他又没有家眷,不可能是回家了,那他哪儿去了?我赶忙叫我旁边的来星,他撅着屁股睡得正香,推了几把动也不动,我照着他脸上啪啪就是两大巴掌,这货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睁着大眼看着我:咋了?

欢子不见了!我说道,找找他吧。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不见就不见呗,又死不了。来星转个身又躺下了。

这大半夜的他能干啥去?还是找找吧。我说。忽然,我看见来星的脸上有两个黑色的印记,像是被手指头捏的。我赶忙说:来星,醒醒,你脸上有个黑手指印,咋了,半夜被鬼捏了?

别扯淡了,你才被鬼捏了,赶紧睡吧,我喝多啦想睡觉,别说话啦你!来星不以为然。

我坐了起来,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忽然,我看到远处有个黑黢黢的物体,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动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不禁吓得一哆嗦,外边儿风雪正大,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更像是鬼哭狼嚎,我自己不敢出去看,只好躺在人堆里,一动不动,只是半天睡意全无,也不知什么时候酒的后劲儿上来了,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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